一种沉重而规律的声音,如同巨人的心跳,强行楔入了钢铁厂原有的嘈杂交响乐中。
那不是锤击金属的巨响,也不是蒸汽活塞的怒吼,而是一种更具穿透力、更令人心悸的节拍——那是数百只军靴以完全相同的频率,整齐划一地踏击在冰冷石板地面上发出的共鸣。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纪律性与冰冷的权威,仿佛一把无形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工厂喧嚣的咽喉。
原本轰鸣的机器声似乎都为之一滞,工人们手中挥舞的锤头也僵在了半空。
一队身着青蓝相间制式铠甲的士兵,迈着精准如机械的步伐,列队走了进来。
他们胸前的甲胄上的羽毛徽记在熔炉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冷冽而肃杀的光芒。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位身形高挑、英姿飒爽的女军官。
她的军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嘴唇和轮廓分明的下颌。
当她缓缓抬起头,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扫过全场时,目光所及之处,似乎连空气中飞扬的炽热尘埃都仿佛被冻结了。
她的容貌堪称俊美,五官立体而深刻,但左边眉骨上的一道浅色伤疤,却为这份俊美平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煞气。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然气场。
“嘶……”亚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怎么是她来了。“
他认得她,碧岚军团在关外巡逻队中最令人敬畏的长官,黛弥少校。一个以铁血手腕和严苛到近乎残酷的纪律而闻名的女人。
“艾德蒙少爷,艾米顾问,是……是碧岚军团的人!”亚利的声音带着一些急迫。
在艾米的要求下,碧岚军团将在今天突击巡查烛芯钢铁厂的消息并没有同步给工厂的人。
这可愁怀亚利了,一般的巡查行动都会提前打声招呼,以免真的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东西。
艾德蒙向前跨出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艾米完全护在自己的身后,用身体隔绝了那些冰冷的视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纯粹而强大的军人气息,与之前遇到的考特上尉那种表演出来的仗势欺人的恶棍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由无数次严格训练和真实战斗磨砺出来的气势,这让他心中更加警惕。
黛弥的视线在艾德蒙上短暂停留了片刻,随即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的艾米身上。
她的目光在艾米那对毛茸茸的灰色狼耳上扫过,眼神中没有任何波动,既没有流露出寻常玉廷人常见的鄙夷,也没有丝毫的好奇,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物体的基本物理特征,冷静得可怕。
艾米也在打量着她,这个女人居然没有对契霜人表露出任何轻蔑或者不屑的情绪。
这对于碧岚军团的人来说应该是非常少见的。
“护烛者艾德蒙·晨曦。”黛弥的声音清冷而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奉碧岚军团指挥部命令,我部将对烛芯钢铁厂进行例行安全巡查,以排查任何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请予以配合。”
她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军礼,动作干脆利落,充满了力量感。
“黛弥上尉,这里是烛火教会的产业,直接受斯尔摩德主教大人管辖。”艾德蒙沉声回应,他强调了工厂的特殊归属权,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清楚,护烛者大人。”黛弥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艾德蒙搬出的主教名号对她而言毫无分量。
“正因如此,确保其安全才是我等的职责所在。贤者遇刺一事,想必您比我更清楚其严重性。任何可能成为刺客藏身之所或被用于制造混乱的漏洞,都必须被彻底排除。”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逻辑严密,滴水不漏,让艾德蒙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既然没什么别的意见,那就开始吧。”黛弥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如同精密的机器般分成几个小组,以高效而熟练的战术动作散入工厂的各个角落。
他们的检查极为仔细,其专业程度远超艾米的想象。
他们会检查消防栓的水压是否达标,会用特制的工具检测蒸汽管道的接缝是否存在泄露,会仔细核对每一个工人的身份登记信息,甚至连成品钢材的堆放方式是否符合安全规范都要一一过问。
黛弥亲自带着一队人,从工厂的入口开始,一步步向内推进。
这个检查的精度,让一旁陪同、满脸谄媚的亚利冷汗直流。
这是要干嘛啊,真查啊。
艾米则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像一个真正的、无关紧要的顾问那样,安静地跟在艾德蒙身后半步的距离。
不过,在检查中也并非没有插曲。
一名士兵走到了一个正在操作锻压机的契霜人青年工人面前。
那名工人因为紧张,手中的长柄铁钳微微有些颤抖。士兵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从工人的工具架上拿起一把锉刀,在自己另一只手的甲片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又将锉刀凑到眼前,对着光线仔细端详。
良久,发出了啧的一声。
那副检查牲口牙口的嫌弃姿态,以及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蔑弧度,侮辱性极强。
契霜人青年工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紧紧咬着牙,背后的狼尾因为愤怒而绷得笔直。
“下士。”黛弥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整个嘈杂的车间。
那名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啪地一声立正站好,目不斜视。
“你的任务是检查设备安全,不是评估工具的磨损度。归队,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那名士兵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黛弥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注视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他将锉刀放回原位,动作僵硬地敬了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回了巡查队列中。
当巡查队伍逐渐靠近那个被巨大帆布严密遮盖的总装车间时,艾米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守护在那里的烛火骑士立刻上前,组成一道人墙,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校,此区域为教会核心机密区域,未经斯尔摩德主教大人的授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为首的骑士队长手按剑柄,沉声说道,语气强硬,寸步不让。
黛弥的目光在那块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帆布和守卫森严的烛火骑士身上扫过。
她没有愚蠢到下令强行闯入,那只会引发军团和教会的直接冲突。
她只是冷冷地对身边的副官说道:“将此区域标记为‘最高等级安全风险区’,立刻上报指挥部。任何未经备案、拒绝接受检查的封闭区域,都有可能成为刺客的藏身之所。”
就在双方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之际,
艾米对身旁的艾德蒙递去一个眼神。
艾德蒙立刻心领神会,他上前一步,挡在了黛弥和骑士队长之间,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黛弥少校,请留步。关于这个区域,家父确实有一些额外的安全考量,希望能与你私下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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