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雪斋就醒了。他没点灯,坐在床沿把双刀系好,药箱背在肩上,银子分三处藏妥。昨夜那阵脚步声再没来,他推开门走出去,客栈老板还在打盹,算盘搁在柜台上。
他沿着小巷往南市走,天边泛青,风从鸭川吹来,带着湿气。路上只有挑水的汉子和扫街的老仆,没人注意他。他绕了三条街才到兵具铺,门还没开,他在门口等了半刻钟。
门吱呀一声拉开,店主探头看了看,认出是他,侧身让他进来。
“要皮甲一副,轻便些的。”
店主点头,从架子上取下一具褐色皮甲,表面压过防雨纹路。
“九两。”
雪斋掏出银子,一枚枚排在桌上。店主数完,又问:“不配兜鍪?也不换太刀?”
“走海路,风大。”
这是他昨晚想好的说辞。铠甲太显眼,容易招祸。皮甲能挡短刃,又不妨碍行动,够用了。
他拎着皮甲离开铺子,在暗巷里找了家老药行熟人开的小店。两人无话,他递上三两银子,换来两把短刀。一把换了唐刀旧鞘上的锈扣,另一把插进左靴筒,贴着小腿绑紧。刀柄朝上,伸手就能抽出。
做完这些,他回到原药店废址附近的一棵樟树下等着。晨雾未散,远处传来早课钟声。不多时,前掌柜拄着拐杖走来,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直裰,袖口磨了边。
他看见雪斋身上新甲,腰间双刀,停下脚步,没说话。
雪斋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递过去。
“这是红丸的方子。”
前掌柜接过,手指微微发抖。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
“若你不回来了呢?”
“若您听说我死在战场上,请把这方子交给贫民窟的稳婆和郎中,让他们照着做。”
前掌柜低头看着油纸包,喉头动了动。
“你师父当年也这样托付过我。他说医术不是藏着的东西。”
雪斋点头:“我现在懂了。”
前掌柜忽然抬头:“为什么非要去奥州?”
“小野寺当主答应给我一片荒地。”
“荒地?”
“他说‘此间丰饶,皆由汝定’。”
老人怔住。
雪斋继续说:“救人一人是医者,救一村一城,才是治世之人。我想试试。”
前掌柜沉默很久,从怀里摸出一个铁错金算盘,巴掌大小,边角包银已磨出铜色。他塞进雪斋手里。
“拿着。”
“这是……”
“你师父留下的。他说乱世之中,算账比剑更救命。”
雪斋握紧算盘,冰凉的珠子硌着手心。他把它系在腰带右侧,和药箱挂在一起。算盘不大,但结实。
“保重。”老人声音低下去,“别逞强。”
雪斋没回答,只拱手一礼,转身走了。
他雇了个挑夫,把行李送到鸭川码头。船是艘北陆商船,载丝绸与漆器,返程运盐和鱼干。船主见他佩刀,问是不是武士。
“商队护卫。”
船主没多问,收了船资,指了块甲板角落让他待着。
挑夫放下箱子就走了。雪斋站在船尾,看着京都城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岸边没人,他以为不会再见谁了。
突然听见喊声。
“宫本!”
他回头。前掌柜跌跌撞撞跑来,手里举着什么。他追到水边,船已离岸十步。
“接着!”老人用力一抛。
雪斋伸手接住——还是那个铁错金算盘,不知何时又拿了出来。
“算账比剑更救命!”老人嘶声大喊,“活下来!”
雪斋站在原地,左手攥着算盘,右手按在刀柄上。风吹起他的衣摆,灰蓝直垂猎猎作响。他没挥手,也没说话。
船顺流而下,京都越来越远。
他低头看算盘。珠子被拂过一次,发出清脆一响。他记得师父说过,算盘拨动的声音,和脉搏跳动一样稳。
他把算盘重新系好,蹲下检查药箱。砒霜瓶还在,黄连用油布裹着,没受潮。他摸了摸胸口,红丸配方已经不在了,但那张写满剂量的纸还在内袋里,他没舍得全交出去。
船上伙计端来一碗冷粥,他道谢接过,没喝。放在脚边。
他望着前方江面。雾还没散,水色灰白,像未开封的卷轴。他知道越前国驿站就在前面,过了那里,就是北陆道。
他得在登岸前想好身份。不能再用真名四处行走。丹羽的人可能还在查他,南部家耳目遍布关西。他需要一个新名字,一段说得通的经历。
他摸出笔和残纸,开始写:
“近江商人藤井氏家臣,奉命押运药材北上……途中遇劫,失文书……暂投小野寺家谋职……”
写到这里,他顿住。
纸上墨迹未干,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想起千代教他的忍法口诀:“入敌境者,先舍其名。”
他撕掉这张纸,扔进江里。
名字可以改,目的不能错。
他重新写:
“浪人宫本雪斋,通医术、算术、兵法,愿效劳于能安百姓者。”
写完,他把纸折好,塞进算盘夹层。
船行两个时辰,雾渐散。远处山影浮现,是越前国界。船主过来告诉他,傍晚靠岸,歇一夜再走。
雪斋点头,起身活动肩膀。长时间不动,左腿有些麻。他解开绑带,确认靴中短刀还在。然后从药箱取出艾草条,点燃熏膝。
烟味飘起时,他听见脚步声。
回头看,是个年轻水手,端着一碟腌菜。
“头儿说你一个人,给你送点吃的。”
雪斋道谢,接过碟子。
水手没走,盯着他腰间双刀看。
“你是武士?”
“不是。”
“那你带两把刀?”
“一把防身,一把备用。”
水手笑了:“我还以为你是逃犯。”
“看起来像?”
“像。”
“那你该提醒船主。”
水手摇摇头:“我不多事。只要你不杀我们就行。”
雪斋也笑了:“我不杀不该杀的人。”
水手走后,他把腌菜分成两份,一份留着,一份放进药箱夹层。他记得黑田官兵卫说过,长途行路,食物要分三份:现吃、应急、备用。
他靠着桅杆坐下,手一直没离开刀柄。
江风变急,船身轻晃。他闭眼养神,耳边是水流声、帆布拍打声、远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他肩膀。
睁开眼,是刚才那水手。
“你看那边。”
他顺着手指望去。
江心有一片沙洲,枯树如骨。树下堆着几具白骨,衣服碎片挂在枝头。一只乌鸦停在头骨上,正啄眼窝。
水手低声说:“上个月翻的船,七个人,一个没活。”
雪斋静静看着。
然后他站起身,从药箱取出一小包石灰粉,走到船边撒了下去。白色粉末落入水中,随波扩散。
“做什么?”
“让他们的魂早点安息。”
水手愣住,没再说话。
雪斋回到原位,重新闭眼。
他知道,这不是最后一次见死人。
但他必须活着到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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