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宫本雪斋就出了门。他没带亲兵,只背着唐刀,直奔锻冶坊。昨夜图纸被拿去种竹的事还在脑子里转,他不能等。锻冶坊是军备命脉,若有人动手脚,下一战死的就是自己人。
锻冶坊的炉火已经烧起来了。铁匠们赤着上身,抡锤打铁,叮当声不断。雪斋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人注意到他。他走到堆放新刀的木架前,伸手拿起一把。刀身泛青,刃口平直,看起来不错。他用指甲轻轻刮了下刃面,感觉有细小颗粒。再拿第二把、第三把……直到第七把,纹理明显不匀,像是夹了杂物。
“取盐水来。”他说。
旁边学徒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动。
雪斋盯着他,“我说,取浓盐水。”
学徒跑去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水过来。雪斋接过,泼在刀刃上。水珠滚落一半时,刀身突然“咔”地一声裂开,裂纹从刃口蔓延到护手,像蛛网铺开。
全场静了下来。锤子停了,风箱也停了。
“这是什么铁?”雪斋问。
老铁匠走出来,擦着手,“山里挖的料,本来就不纯。打仗又不是切豆腐,崩了再换一把就是。”
“十把里有三把含渣,你也说正常?”
“哪有铁不带杂的?你要是嫌差,自己来打。”
雪斋没说话。他把断刀放在地上,又拿起一把完好的,敲了敲听音。声音发闷,不像好铁该有的清响。他扫视一圈,所有人低头干活,没人敢看他。
他知道问题不在铁料。
当天夜里,他在锻冶坊外撒了一圈细沙。沙是从河滩筛过的,细得能留下脚印。他还让一个学徒睡在门口的小屋里,说是轮值看火。
子时刚过,北墙那边传来轻微响动。一个人影翻过墙头,落地时踩进沙地,脚印清晰。
雪斋躲在屋角,看见那人背着包袱往林子走。身形不高,但动作利落,不像普通工匠。
千代从屋顶跃下,手里剑出手极快。一道银光闪过,那人右膝弯中招,扑倒在地。他想爬,又被一剑钉住左脚布鞋,整个人趴在地上。
千代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背上,伸手去搜袖子。那人猛地抬手,袖口滑出一个小布袋,塞向嘴边。千代抽出短匕,挑飞布袋,药粉洒了一地。
“想死?”她压低声音,“没那么容易。”
雪斋走过来,蹲下查看那人的脸。三十多岁,满脸烟灰,但眉骨高,眼距窄,不是本地人。
“你是谁派来的?”
那人闭着眼不答。
“拖回去。”雪斋说,“别让他睡着。”
他们把人绑在锻冶坊的梁柱上。手腕反吊,双脚离地一尺。雪斋让人提了桶冷水泼醒他。那人咳了几声,睁开眼,目光阴沉。
“我再说一遍,”雪斋站到他面前,“谁让你在刀里掺杂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雪斋叹了口气。他解下腰间的唐刀,轻轻拍了下对方肩膀:“你要是真手艺不行,我可以赔你新锤子,换地方干。但你要害死前线的人,我就不能留你。”
那人冷笑。
雪斋忽然翻腕,刀光一闪。那人本能抬臂格挡,右臂齐肘而断,血喷出来,溅在炉壁上。
他惨叫一声,身体剧烈挣扎。雪斋蹲下,撕开断臂的衣袖。内侧皮肤上有一块青黑色胎记,形状像半片枫叶,边缘不规则。
雪斋盯着看了三秒,慢慢站起来。
三年前他在南部家密档里见过这个标记。忍工七左卫门,专司兵器破坏,曾在敌方锻冶坊投毒砂入铁,导致整批刀具临阵崩裂。此人后来失踪,官文标注“疑似潜入小野寺领”。
现在人就在眼前。
“果然是你。”雪斋收刀入鞘。
地上血流了一摊。铁匠咬牙切齿,一句话不说。
雪斋下令:“找块布给他裹住伤口,吊着就行,别让他死。”
有人拿来粗麻布,草草包扎断臂。那人脸色发白,冷汗直流,但眼神还是狠的。
雪斋站在炉前看了看火势。炉膛里的炭还在烧,红光映在墙上。他转身走进旁边的厢房,搬了张椅子坐下。门外就是绑人的柱子,他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千代站在廊下,正用油石磨手里剑。她没进屋,也没说话。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的银环,在火光下一闪一闪。
雪斋盯着地面。他知道这人不会轻易开口。胎记能证明身份,但背后还有谁?图纸是谁给出去的?矿脉的事他知道多少?
这些都得问出来。
可一旦用刑,消息就会传开。锻冶坊的工匠都是本地人,家族相连,若觉得主将滥杀,以后谁还肯好好打铁?
他必须找到别的办法。
他想起茶屋四次郎教过的一招:逼人说话,不如让他自己想说。
“去叫白天那个学徒来。”他对守卫说。
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带了过来。脸色发白,腿有点抖。
“别怕,”雪斋说,“我问你,这几天有没有人让你偷偷换铁料?”
“没有……”
“真没有?”
少年摇头。
“那你告诉我,昨天下午谁在熔铁的时候往炉里加过粉末?”
少年犹豫了一下,“是……是赵师傅。他说那是助熔的石粉。”
“哪种石粉?”
“黑的,像煤渣,但他不让碰。”
雪斋记下了。他让少年回去,然后对守卫说:“把所有剩下的原料都封起来,一粒也不准动。另外,查清楚这两天谁进出过锻冶坊,尤其是送炭、运铁的人。”
守卫应声而去。
屋外风大了些,吹得炉火忽明忽暗。铁匠垂着头,呼吸微弱。血已经止不住,顺着麻布往下滴。
雪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砍你脖子?”他说,“因为你死了,问题还在。但我只要让你活着,你就得想着怎么活。想活的人,总会开口。”
那人没反应。
雪斋退回厢房,重新坐下。他摸了摸腰间的双刀。左边是唐刀,右边是“雪月”。刀柄上缠的布有些松了,他用手指一点点绕紧。
千代走了进来,把手里剑插回腰间。
“你还信我吗?”她问。
雪斋抬头看着她。
“你说呢?”
她没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雪斋坐了很久。天快亮时,铁匠开始哼歌。调子很老,像是奥州一带的民谣。唱到一半,声音哑了,但还在继续。
雪斋听着,忽然意识到这首歌——是他小时候在美浓听过的一种童谣,讲的是山中铁匠被财主逼死的故事。
他站起身,走到柱子前。
“你老家在奥州?”
那人闭嘴不唱了。
“你认识姓宫本的人吗?”
没有回应。
雪斋盯着他的眼睛,又问:“南部家屠村那年,你在不在场?”
那人猛地抬头,嘴角抽动了一下。
雪斋把手按在刀柄上。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他说,“但时间越多,死的人就越多。”
外面传来鸡叫声。晨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地上的血泊边缘。
铁匠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雪斋蹲下,离他更近。
“你说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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