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灰褐色的山峦之间。堡墙由当地特有的黑褐色巨石垒成,历经风霜,斑驳而坚固。它规模不大,却是扼守通往北境腹地数条要道的关键节点。此刻,堡内堡外,气氛截然不同。
堡内,临时充作行辕的原守备府邸内,狄戎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面前摆着韩冲命人准备的、还算丰盛的酒菜,但他几乎未动,只是端着酒杯,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几名北境文吏和低阶军官。这些都是韩冲安排的“陪同人员”,美其名曰听候差遣,实则监视。
“韩将军呢?”狄戎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本将抵达已半日,他这地主,就不来见见?”
一名文吏连忙躬身答道:“回将军,韩将军正在布置防务,巡查岗哨,以确保将军安危万无一失。将军若有任何需求,吩咐我等即可。”
“需求?”狄戎冷笑一声,“本将的需求,就是亲眼看看这北境的边防,亲眼见见岳少将军,还有……那位从京城来的长公主殿下!整日窝在这黑石堡里,算什么巡边?”
那文吏额头见汗,支吾道:“这……岳少将军军务繁忙,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居于玄鹰堡静养,实在不便……”
“不便?”狄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本将看是心里有鬼吧!尔等推三阻四,莫非真如外界传言,北境藏匿钦犯,私募甲兵,意图不轨?!”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几乎等同于指着鼻子骂北境要造反了!几名文吏和军官脸色瞬间煞白,却又不敢反驳,只能连连躬身,口称“不敢”。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韩冲沉稳的声音:“狄将军何出此言?北境对大梁之忠心,天地可鉴!”
话音未落,韩冲一身戎装,大步走入厅内,对狄戎抱拳一礼,神色不卑不亢:“末将忙于防务,来迟一步,还望将军恕罪。”
狄戎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韩将军来得正好!本将且问你,北境是否扣押了朝廷钦犯?是否暗中扩充军备,图谋不轨?那位长公主殿下,又为何避而不见?”
韩冲面色不变,朗声道:“将军明鉴,北境绝无扣押钦犯之事!至于军备,北境地处边陲,直面北辽兵锋,整军备战乃分内职责,何来‘私募’、‘图谋’之说?长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此前在京受惊,来北境静养,岳少将军与末将唯有尽心护卫,岂敢让她轻易涉险?将军若执意要见,也需待殿下凤体康健,再由岳少将军安排稳妥仪程方可。”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否认了指控,又将萧令拂不见的原因归咎于“静养”和“安全”,让狄戎一时抓不到把柄。
狄戎冷哼一声,知道在言辞上难以占到便宜,话锋一转:“既如此,本将明日便要视察黑石堡防务,并前往附近几个哨卡看看。韩将军,这总可以吧?”
韩冲沉吟片刻,点头道:“将军欲视察防务,自无不可。末将安排人手,护卫将军前往。只是近来游骑猖獗,为安全计,还请将军勿要远离堡寨和主要官道。”
又是限制!狄戎心中怒火翻腾,却强压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好!那就依韩将军!”
翌日,狄戎在一队虎贲卫和韩冲派出的北风营士兵“护卫”下,开始视察黑石堡及其周边哨卡。他看得极其仔细,对堡墙的高度、厚度,哨卡的位置、兵力配置,甚至粮草库存,都一一过问。北风营士兵军容整肃,装备虽不如虎贲卫精良,但那股子剽悍之气和眼神中的警惕,却让狄戎暗自心惊。
视察途中,狄戎几次试图将队伍带离官道,前往一些可能藏匿兵马或物资的山谷隘口,都被带队北风营军官以“地势险要,恐有伏兵”为由,礼貌而坚定地劝阻。
狄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傍晚时分,队伍行至一处名为“狼跳涧”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崖陡峭,涧水奔腾。狄戎忽然勒住马,指着对面山崖上一处隐约可见的废弃烽燧,对韩冲派来的那名带队校尉道:“那烽燧位置绝佳,可俯瞰四周,本将欲上去一观。”
校尉面露难色:“将军,那烽燧年久失修,道路难行,且视野过于开阔,极易被远处游骑侦知,恐有不测……”
“怎么?”狄戎眼神一厉,“这北境之地,莫非处处是龙潭虎穴,连本将看一眼都不行?!”
他不再理会校尉,一夹马腹,便欲带着几名亲卫策马冲上山坡。
就在此时!
“咻——!”
一支狼牙箭如同黑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对面山崖的密林中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狄戎面门!
这一箭来得太快,太刁钻!角度极其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狄戎注意力被争执吸引,心神微分的一刹那!
“将军小心!”身旁亲卫反应极快,猛地扑上前,用身体去挡!
“噗!”箭矢深深嵌入那名亲卫的肩胛,力道之大,几乎将他带下马去!
“有刺客!”
“保护将军!”
虎贲卫瞬间大乱,纷纷拔刀持盾,将狄戎团团护在中间,紧张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北风营的士兵们也立刻收缩阵型,举起弓弩,对准对面山林,如临大敌。
对面山林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一箭只是幻觉。
狄戎脸色铁青,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盾牌,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密林,又缓缓转向那名脸色发白、正指挥士兵搜索的北风营校尉,声音如同从冰窟中捞出:
“好!好一个北境!好一个‘游骑猖獗’!这刺客,莫不是从北辽飞过来的不成?!”
他心中的怀疑达到了顶点!这一箭,时机太巧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试图脱离监视范围时出现!而且,看那箭矢的力道和准头,绝非普通北辽游骑所能为!这更像是一次警告,一次来自北境内部的、赤裸裸的警告!
那校尉也是惊魂未定,闻言急忙分辩:“将军明鉴!末将等确实不知……”
“够了!”狄戎厉声打断他,眼神阴冷地扫过所有北风营士兵,“回堡!”
他不再坚持上山,调转马头,在虎贲卫的重重护卫下,阴沉着脸返回黑石堡。一路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北风营士兵看向他的目光,除了警惕,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回到行辕,狄戎立刻下令虎贲卫全面接管行辕外围防务,将北风营的“护卫”全部赶到外围。他独自坐在厅内,摩挲着那支被亲卫拔下、带着血迹的狼牙箭,箭杆粗糙,箭簇是北地常见的三棱破甲锥,并无特殊标记。
“不是北辽的制式……”狄戎喃喃自语,眼中寒光闪烁,“是岳铮?还是那个长公主?或者……是那个藏在暗处的苏晏?”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步都受到掣肘,每一个方向都暗藏杀机。北境这块硬骨头,比他预想的还要难啃。
但同时,他也更加确定,那本账册,以及萧令拂和那个幼主,绝对就在玄鹰堡!而且,北境内部,绝非铁板一块!这一箭,既是警告,也可能……是某些人急于灭口的信号!
“想吓退我?”狄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将箭矢狠狠撅成两段,“做梦!”
他唤来亲信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句。副将领命,悄然离去。
夜色渐深,黑石堡内外,明哨暗岗,戒备森严。而在更深的黑暗中,无形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几乎在狄戎遇刺的同时,玄鹰堡栖梧苑内,萧令拂也收到了严锋的急报。
“狼跳涧遇袭?狄戎无恙?”萧令拂蹙起眉头,“是何人所为?”
严锋摇头:“现场未留下任何线索,箭矢也是普通货色。韩将军已加派人手搜查周边山林,暂无发现。”
萧令拂沉吟不语。这不是她和岳铮的安排。会是谁?司徒清的残余势力?还是……苏晏?或者是真正的北辽探子?
无论出手的是谁,这一箭,都让本就紧张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狄戎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窗边,望着南方沉沉的夜空,仿佛能感受到从那座黑石堡中弥漫而来的、越来越浓重的杀气。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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