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天来得迟缓,雁门关外的官道上,残雪未消,被疾驰的马蹄踏成污浊的泥泞。一支盔明甲亮、旗帜招展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沉默而肃杀地蜿蜒而至。为首一员大将,身材魁梧异常,面如淡金,虬髯戟张,跨坐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眼神开阖间精光四射,正是谢绥麾下头号悍将,狄戎。
他身后三千虎贲卫,清一色玄甲重骑,人马皆覆铁面,只露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队伍行进间,除了马蹄踏地与甲胄摩擦的沉闷声响,再无半点杂音,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气弥漫开来,让关墙上驻守的普通士卒呼吸都为之一窒。
雁门关守将早已得到消息,率领一众属官在关门外肃立迎接。见到狄戎及其麾下虎贲的威势,守将额头不禁渗出细密冷汗,上前几步,躬身抱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末将雁门关守备孙德海,恭迎狄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狄戎勒住战马,居高临下地瞥了孙德海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并未下马,声音洪亮如同擂鼓:“孙守备,本将奉天子明诏,丞相钧旨,巡边犒军,体察民情。关内一切可还安好?北境……近来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他刻意加重了“异常动静”四字,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关墙上下,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墙体,看清其后隐藏的一切。
孙德海心头一紧,连忙按照岳铮事先交代的说辞回道:“回将军,关内一切安好,将士用命,百姓……也算安稳。只是近来北辽游骑确实比往年活跃些,时常在关外百里内骚扰,故而边防不敢稍有懈怠。”
“哦?北辽游骑?”狄戎嘴角扯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看来北境边防,还是太过松懈了!岳少将军坐镇玄鹰堡,莫非连些许跳梁小丑都收拾不了?”
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挑衅与贬损。孙德海不敢接话,只得将腰弯得更低:“将军明鉴……北境苦寒,兵力有限……”
“兵力有限?”狄戎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那就更该让本将进去看看!看看我边军儿郎究竟是何等境况!朝廷的犒赏,也该亲自送到他们手中,方能显天恩浩荡!”
他话音未落,一提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竟是要直接闯关!
“将军且慢!”孙德海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猛地张开双臂拦在马前,“将军!非是末将阻拦!实在是……实在是北境近来确不太平,韩冲将军有令,为保钦差安危,请狄将军移步黑石堡!那里已备好行辕,一应犒军事宜,皆可在黑石堡办理!”
“韩冲?”狄戎眼中寒光一闪,“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本将定规矩?本将奉旨巡边,何处去不得?让开!”他手中马鞭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作势欲抽。
就在这时,关内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沉稳的断喝:
“狄将军!且息雷霆之怒!”
只见关门洞开,一队彪悍的北风营骑兵簇拥着一员大将疾驰而出,正是奉命前来的韩冲!他一身玄色铁甲,面色沉毅,勒马停在狄戎马前数丈之处,不卑不亢地抱拳道:“末将韩冲,奉岳少将军之命,特来迎接狄将军!黑石堡已洒扫庭除,静候将军大驾!”
他身后数百北风营骑兵,虽人数远不及虎贲卫,但个个眼神锐利,气息精悍,毫无惧色地与对面那些杀气腾腾的玄甲重骑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迸溅。
狄戎眯起眼睛,打量着韩冲,又扫过他身后那些明显是百战老兵的北风营骑兵,心中微微一凛。北境军卒之精锐,果然名不虚传。他压下强行闯关的念头,冷笑道:“韩将军?岳铮倒是派了个像样的人来。不过,本将奉的是皇命,巡的是整个北境边陲,岂能止步于一个小小的黑石堡?莫非……北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本将看见?”
这话已是诛心之言!
韩冲面色不变,朗声道:“将军言重了!北境军民,皆是大梁子民,对朝廷忠心耿耿,何来见不得人之物?实在是边境不宁,北辽探马神出鬼没,前几日尚有游骑试图渗透。将军乃国之栋梁,万金之躯,若在我北境地界有丝毫闪失,末将等万死难赎其罪!故岳少将军再三思虑,为将军安危计,方定下黑石堡之行。此乃一片赤诚护卫之心,还望将军体谅!”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态度恭敬,却将“护卫钦差安危”这块金字招牌死死攥在手里,让狄戎一时难以发作。
狄戎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韩冲,半晌,忽然嗤笑一声:“好!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护卫之心!本将倒要看看,你们这北境,究竟是如何个‘不宁’法!带路!”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妥协。强行闯关风险太大,毕竟名义上他还是“巡边犒军”的钦差,若真与北境守军发生冲突,无论胜负,都会给谢绥带来麻烦。先去黑石堡,看看岳铮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长公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将军请!”韩冲侧身让开道路,暗中松了口气,但警惕之心丝毫未减。
大队人马转向,沿着官道,向着黑石堡方向迤逦而行。韩冲率领的北风营骑兵不即不离地跟在侧翼,既像是护卫,更像是监视。
狄戎骑在马上,面色冷硬,心中却是念头飞转。岳铮如此强硬地将自己限制在黑石堡,那个长公主萧令拂也始终未曾露面,看来那本要命的账册,十有八九还在他们手中,而且他们防备极严。此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他目光扫过道路两旁略显荒凉的原野,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北境游骑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不让看?没关系。他自有办法,把这北境搅个天翻地覆,逼他们自己把东西交出来!
而此刻,远在玄鹰堡栖梧苑的萧令拂,正听着严锋派快马送回的最新情报。
“狄戎已同意前往黑石堡……韩冲将军应对得当……虎贲卫杀气极重……”
萧令拂轻轻抚摸着枕边那枚“松烟凝寒”墨块,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南方。
第一回合的隔空交锋,勉强算是挡住了。
但她知道,狄戎绝不会善罢甘休。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转身,对侍立在一旁的严锋低声道:“让我们的人,盯紧所有可能与狄戎接触的渠道,尤其是……那些原本与司徒清走得近的部族和商人。”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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