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府中,那盏彻夜不熄的青铜灯,见证了吕不韦日益加深的忧虑。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亲手开辟的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嫪毐,这颗他当初为了牵制女王、安抚太后而放出的棋子,如今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长信侯府的势力,如同一颗迅速膨胀的毒瘤,在咸阳城中肆无忌惮地蔓延。
嫪毐门下的数千门客,鱼龙混杂,时常在城中惹是生非,甚至与相邦府的属吏,都发生过数次冲突。
每一次,当吕不韦试图依照秦法,严惩这些人的时候,都会有一道来自太后宫中的懿旨,轻飘飘地将事情化解。
“长信侯乃哀家身边之人,一时管教不严,还望仲父看在哀家的薄面上,从轻发落。”
这让他憋屈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嫪毐那日益增长的、毫不掩饰的政治野心。
嫪毐不仅在人事任免上,开始插手;甚至在一些重要的朝政决策上,也敢于通过太后,来发表与相邦府相左的意见。
朝堂之上,隐隐已经形成了两个派系。
一派,是以吕不韦为首的、掌控着国家实际权力的相邦派。
另一派,则是以嫪毐为核心的、依靠太后枕边风而崛起的后宫派。
两派之间,摩擦不断,暗斗丛生。
吕不韦,这位精明了一生的商人,第一次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他不能再任由这颗毒瘤,继续恶化下去。
否则,不等女王亲政,他这个相邦的权力,就要先被嫪毐这个假父,给彻底架空了。
在一个深夜,吕不韦召集了他最核心的几位门客,商议对策。
“相邦,依学生之见,长信侯不过是沐猴而冠,其根基,全在太后一人之宠。若要除之,当从根源入手。”
一名策士建议道。
“如何入手?”
吕不韦问道。
“釜底抽薪。”
那策士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只需寻一机会,将嫪毐假宦官之身份,及其与太后秽乱后宫之事,公之于众。届时,天下哗然,宗室震怒。即便女王有心包庇,也无法抵挡悠悠众口。到那时,别说一个长信侯,便是太后本人,也难逃罪责。”
这个计策,不可谓不毒。
但吕不韦听后,却久久不语。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可。”
他沉声道。
“此事,是我一手促成。若公之于众,我吕不韦,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我又如何向女王交代?此乃自毁长城之举。”
他不能承认自己的污点。
这是他作为权臣,最后的底线。
“那……依相邦之意?”
吕不韦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
他想到了另一条路。
一条,他自以为更高明,也更安全的道路。
“敲山震虎,驱虎吞狼。”
他缓缓地说道。
他要敲的山,是嫪毐。
他要震的虎,是太后。
而他要驱使的那头狼,则是他眼中那个懵懂无知,却又手握至高权柄的……女王。
他决定,要亲自去见一次女王。
他要用一种巧妙的方式,向女王透露嫪毐的威胁,激发女王对嫪毐的恶感与警惕。
然后,再由女王,这位秦国唯一合法的主人,亲手来铲除嫪毐这条疯狗。
如此一来,他吕不韦,不仅可以撇清自己的关系,还能以为君分忧之名,立下大功,重新巩固自己在女王心中的地位。
这是一个完美的、一石二鸟的计划。
他为自己的这个计划,感到十分满意。
※
次日,吕不韦以:奏报郑国渠工程进度为由,求见了女王。
地点,依旧是在那间摆放着巨大沙盘的寝殿。
嬴政已经十八岁了。
她静静地坐在主位之上,看着眼前这位名义上的仲父。
她知道,他今天来,绝不仅仅是为了郑国渠。
果然,在汇报完公事之后,吕不韦话锋一转,故作忧心地说道:
“大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仲父但说无妨。”
嬴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吕不韦叹了口气,说道:“近来,咸阳城中,颇有非议。言长信侯嫪毐,招揽门客,培植党羽,其声势,已隐隐有盖过臣这个相邦之势。更有甚者,言其……对大王之位,有所觊觎。”
他说得点到为止,一副忠心耿耿、为君分忧的模样。
“哦?”
嬴政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竟有此事?”
“臣,亦不愿相信。”
吕不韦继续“表演”道,“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长信侯,毕竟得太后之宠信。若其久在宫中,与太后朝夕相处,恐……恐会影响太后,做出一些不理智的判断。臣,斗胆请大王,下旨,将长信侯,外放至一郡,任一太守。如此,既可全太后之颜面,又可断其在咸阳之根基,以绝后患。”
他这个建议,可谓是老成持重。将嫪毐外放,是一个温和而有效的削权手段。
他满心以为,女王会采纳他这个“金玉良言”。
然而,嬴政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仲父,多虑了。”
嬴政缓缓地站起身,她走到吕不韦面前,一股少女身上特有的、混合着兰草与墨香的气息,飘入吕不韦的鼻中。
但她的话,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
“长信侯,是母亲身边的人。他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他若有何过错,自有母亲管教。寡人,若插手,岂非不孝?”
“仲父,你也是母亲最信任的人。此事,与其来告知寡人,不如,去与母亲商议,岂不更好?”
她竟将这个皮球,原封不动地,踢了回来!
不仅如此,她还用孝道这顶大帽子,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吕不韦彻底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哑谜,对方明明什么都懂,却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大王……”
他还想再争辩。
“仲父。”
嬴政打断了他,她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你是大秦的相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一个长信侯,难道,还需要寡人,来教你如何处置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吕不韦的心上。
他瞬间明白了。
女王,不是不知道嫪毐的威胁。
她是在……默许!
她是在默许,甚至是在鼓励,他吕不韦,与嫪毐,去斗!
她要坐山观虎斗!她要看着自己扶植起来的两个权臣,互相撕咬,斗个你死我活!
吕不韦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以为自己在下棋,想借女王这把刀,去杀嫪毐。
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和嫪毐,都不过是女王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他们互相争斗所流出的每一滴血,都只会让女王的王座,变得更加稳固。
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其心机之深,权术之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臣……明白了。”
吕不韦躬下身,声音干涩地说道。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然女王要看戏,那他,就只能亲自下场,去演好这个与恶犬搏斗的角色。
他必须,在被那条疯狗咬死之前,先将它,一棒打死。
走出女王寝殿的时候,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雪了。
吕不-韦抬头看天,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涌上心头。
他知道,他与嫪毐之间,不死不休的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了。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正隔着一重重的宫墙,带着冰冷的微笑,欣赏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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