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默斯多夫的黎明,死一般的寂静。
往常这个时候,基地里应该已经响起了柴油发电机那富有节奏的轰鸣声,伴随着机床切削金属的滋滋声,唤醒这片沉睡的荒原。
但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寒风呼啸着穿过那些尚未完工的厂房骨架,发出凄厉的哨音。
林建业是被冻醒的。
房间里的暖气片早已冰凉。他哈出一口白气,披上大衣推开门。走廊里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
楼下,一群工匠裹着破棉袄,正围在几个燃烧的废油桶旁取暖,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怨气。
怎么回事?林建业走下楼,停了电?
何山蹲在油桶旁,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拨弄着火堆,脸色比锅底还黑。
没油了。何山头也不抬地说道,最后一滴柴油昨晚两点就烧光了。发电机趴窝了,锅炉也熄了。
油罐车呢?林建业问,按计划,昨天下午应该有一车补给到的。
被扣了。何山把铁棍狠狠插进火堆里,溅起几颗火星,萨镇东的人在三十公里外的检查站设了卡。理由是‘北方战区进入战备状态,所有高标号柴油列为战略储备,优先供应前线部队’。
林建业眯起了眼睛。
高标号柴油。
这又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博格大公不仅锁死了他们的钢材来源,现在连这口气都要给他们断了。
没有油,就没有电。没有电,那些从黑市弄来的机床就是一堆废铁。没有暖气,这些工匠很快就会跑光。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围城。
刘承风呢?林建业问。
在通讯室。何山指了指楼上,用备用电池顶着呢,正在想办法联系黑市的油贩子。
林建业转身上楼。
通讯室里,刘承风戴着耳机,满头大汗地调试着频段。
头儿!看到林建业进来,刘承风摘下耳机,一脸绝望,没戏。铁砧巷的油贩子都缩了。他们说宪兵队发了通告,谁敢私自倒卖燃油给非授权单位,直接按资敌罪论处。
资敌罪。林建业冷笑一声,博格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现在的局面很清楚:正规渠道被切断,黑市渠道被恐吓。库默斯多夫成了一座孤岛。
我们还有多少储备?林建业问。
干净了。刘承风指着那个红灯闪烁的油表,连那台猎虎原型车的油箱都被抽干了用来发电。现在基地里唯一能燃烧的,除了这些文件纸,就剩下……
剩下什么?
剩下那个。刘承风指了指窗外,那一排用来给工匠们临时取暖的、装着劣质取暖油的铁桶。
那是从附近镇上买来的民用取暖油,杂质多,凝点高,燃烧值低。平时只能用来烧炉子,还得掺着木屑烧,否则烟大得能熏死人。
祝工在哪里?林建业突然问道。
在实验室。刘承风说,他昨晚就在那里,好像在拆发动机。
林建业转身大步走向地下实验室。
那里是整个基地唯一还算温暖的地方,因为它是半地下的结构。
祝云山正趴在一台拆开的开山发动机前,满手油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祝工。林建业走过去,我们的油路断了。
我知道。祝云山没有回头,手里拿着一把锉刀,正在打磨一个喷油嘴,发电机停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那这台机器还能转吗?林建业指着那台庞大的V8引擎。
如果用标准的柴油,当然能转。祝云山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推了推眼镜,但是现在我们没有标准柴油。
我们只有取暖油,甚至……废机油。林建业看着他,你能让它喝这些东西吗?
祝云山沉默了片刻。
那是毒药。祝云山说,那种劣质油里含有大量的硫和胶质。如果直接灌进去,喷油嘴会堵塞,气缸会积碳,活塞环会磨损。这台发动机的寿命会从两千小时缩短到两百小时。
我不在乎寿命。林建业打断了他,我只在乎它现在能不能转。
只要能转,我就能造出车。只要车造出来,我们就能去前线抢博格的物资。
这是一个死循环的突破口。
祝云山看着林建业那双坚定的眼睛。他叹了口气,拿起那个被他磨得大了一圈的喷油嘴。
我在扩孔。祝云山举起喷油嘴,把喷射孔径扩大百分之二十,增加喷射压力。同时,我要取消精细过滤网,只保留粗滤。
这样一来,哪怕是像粥一样稠的重油,也能被强行喷进气缸里。
但是……祝云山警告道,燃烧会很不充分。排气管会喷火,噪音会大得像打雷,而且车尾会拖着一条几公里长的黑烟。
那就是我们的旗帜。林建业笑了。
黑烟就黑烟。只要有动力,就是好车。
多久能改好?
给我两个小时。祝云山重新拿起锉刀,另外,让老何去把那些取暖油都收集起来。对了,食堂后厨是不是还有几桶炸过油条的废油?也拿来。
这台开山,从今天起,就要开始吃粗粮了。
……
两个小时后。
库默斯多夫的操场上,那台被作为动力源的开山发动机,重新接上了发电机的传动轴。
它的油箱里,灌满了暗红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混合油料——取暖油、废机油、甚至是食堂的泔水油。
何山站在摇把前,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把子力气,是为了这口饭!
何山怒吼一声,猛地转动摇把。
一圈,两圈,三圈。
通!通!通!
发动机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咳嗽声,像是患了重病的老人。
排气管里喷出几股浓烈的黑烟,呛得周围的人直咳嗽。
转起来!林建业在旁边低吼。
祝云山紧张地调节着进气阀门。
给我……转!
轰——!!!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那台被魔改过的发动机终于发出了咆哮。
但这声音不再是以前那种浑厚低沉的嗡嗡声,而是充满了暴躁和杂音的嘶吼。
噼里啪啦的火星混杂着滚滚黑烟,从排气管里喷涌而出,直冲云霄。那黑烟浓得化不开,瞬间笼罩了半个营地。
但这黑烟里,带着电。
滋——
机修库里的灯亮了。虽然有些闪烁,但那是光。
停摆的机床重新发出了嗡嗡声。
活了!何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被熏得漆黑,但笑得比谁都灿烂,这老伙计,胃口真好!
林建业看着那根冒着黑烟的烟囱。
这不仅是动力的恢复。这是对封锁的嘲讽。
博格想用高标准的规则困死他们,但他们打破了规则。
既然没有细粮,那就吃糠咽菜。
只要不死,终会出头。
好了。林建业转过身,看着围拢过来的工匠们。
电有了,动力有了。现在,我们要解决第二个问题。
钢铁。
萨镇东封锁了军用残骸。林建业指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矿山,他说那是机密。
那我们就去挖不需要保密的东西。
老何。
在!何山爬了起来。
带上兄弟们,开上卡车。去西边的废弃煤矿。
那里有几十年前留下的采煤机、矿车、铁轨。那是民用的,是私人的,是没人要的烂铁。
把它们都给我拉回来!
可是头儿……何山犹豫了一下,那些矿山机械用的钢材含碳量太高,太脆了,根本做不了装甲。
那就炼。林建业看向祝云山。
祝工,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A级钢太硬,不好加工吗?
现在给你脆的。林建业说,我要你用这台吃粗粮的电炉,把那些矿山废铁重新熔炼。加入锰,加入铬——那些我们从炮弹壳里提炼出来的东西。
我们要搞出一种新的钢材。
不需要像A级钢那么硬,也不需要像博格的脸皮那么厚。
只要它便宜,只要它量大。
我们要用数量,淹没他们的质量。
祝云山推了推眼镜,看着那滚滚黑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低合金高强度钢……祝云山喃喃自语,如果控制好回火温度……也许真的行。
那就干!
林建业一挥手。
全员出动!
库默斯多夫的大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没有整齐的列队,没有皇家的威仪。
只有一群开着破卡车、满脸煤黑、眼中闪烁着贪婪光芒的拾荒者。
他们冲向了周围荒废的矿山。
他们用气割枪切断生锈的井架,用大锤砸碎沉重的矿车,像一群饥饿的蝗虫,吞噬着一切含有铁元素的东西。
萨镇东站在远处的山坡上,举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幕。
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将军。副官问道,他们去挖煤矿的废铁了。我们要拦吗?
拦?拿什么理由拦?萨镇东放下了望远镜,那是民用废品。如果我们连这个都管,当地的矿主和工会会把状告到御前去。
可是那些废铁……能造坦克吗?副官不解。
按理说是不能的。萨镇东看着那股直冲云霄的黑烟,那黑烟里透着一股野蛮的生命力。
但是林建业……
萨镇东叹了口气。
他是个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
博格殿下的封锁,似乎只封住了他们的嘴,却没封住他们的牙。
传令下去。萨镇东转过身,严密监视。但只要他们不碰军用物资,就别动手。
我倒要看看,用这种垃圾和黑烟造出来的坦克,到底能不能上战场。
……
库默斯多夫的夜晚,不再黑暗。
因为那台冒着黑烟的发动机在日夜不停地咆哮。
熔炼炉里,暗红色的钢水在翻滚。那是来自矿山的废铁,在经过祝云山的调配后,正在变成一种全新的材料。
库默斯多夫钢。
或者叫,贫民窟合金。
它不完美,它有杂质,它的性能指标只有军用钢的百分之八十。
但它源源不断。
第一块由这种钢材铸造的底盘装甲板,被吊出了冷却池。
它呈现出一种粗糙的、暗哑的灰黑色。
这就是我们的骨头。林建业摸着那块还有余温的钢板。
虽然不够硬,但足够贱。
贱名,好养活。
继续!林建业下令。
下一批,十辆。
我们要把这片荒原,变成钢铁的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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