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起谢清书的一瞬间,陆琯便如一缕融于暗处的青烟,悄无声息地动了。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突围,那里的混乱最是瞩目,反而是身形一纵,踩着厢房的廊柱,几个起落便翻上了房顶。
脚下的瓦片在他灵气的包裹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碎裂声。
浓重的鬼雾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雾气之下,是彻底失控的人间炼狱。
谢家护卫与黑衣杀手早已没了阵型,他们被无处不在的阴寒与幻象搅得心神大乱,挥舞着兵刃胡乱劈砍,时而砍向身边的同伴,时而对着空处发出惊恐的尖叫。
崔管事与那刀疤壮汉的怒吼声、喝骂声,也很快被淹没在无数鬼魂凄厉的哭嚎里。
陆琯对此视若无睹。
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速穿行,身形在浓雾中时隐时现,几个呼吸间,便已远离了汪家老宅那片骚乱的中心。
城中的更夫刚刚敲响了三更的梆子,声音在鬼雾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沉闷。陆琯辨明了方向,径直朝着城墙奔去。
一路上,他避开了几波被惊动、正在街上巡查的官兵,也绕过了一些慌不择路、试图逃离鬼雾范围的江湖人。整个曲阳县,都因汪家老宅的异动而陷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恐慌。
无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如大鸟般掠过高耸的城墙,消失在城外沉沉的夜色里。
……
次日,清晨。
曲阳县城外十里的一处小山坡上,晨光熹微,驱散了林间的薄雾,也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谢清书靠坐在一棵大树下,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比起昨夜在凶宅中那副神魂即将离体的模样,已然好了太多。
他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眼神里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与茫然。
离开了那座宅院的阴气笼罩,他体内的阳气总算不再被压制,开始缓慢地自行恢复。
陆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悠哉悠哉。
沉默了许久,谢清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
“【陆……陆前辈,昨夜那宅子……】”
他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那些狰狞的鬼影,那刺骨的阴寒,那几乎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惧,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处凶宅,养了一群怨魂】”
陆琯没有回头。
“【它们与你家有仇】”
谢清书身体一震,嘴唇嗫嚅着,半晌才道。
“【是……汪家?】”
九川府的世家子弟,对于郡内一些有名的旧事悬案,或多或少都有耳闻。汪家灭门案,便是其中最诡异的一桩。
“【嗯】”
陆琯应了一声。
谢清书的脸色愈发灰败,他低下了头,双手痛苦地抓着身下的泥土。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被添油加醋的骇人故事,从未想过,故事里的冤魂,竟真的存在,而且,仇恨的目标,直指自家。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他声音艰涩地道。
这一声感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沉重。他现在才真正明白,昨夜陆琯将他从何等绝境中捞了出来。
那不仅仅是杀手的围攻,更是满门怨鬼的索命。
陆琯没有应答他的感谢,对他而言,救人,只是为了达成交易的过程。他迫切的需要‘诸灵元石’的线索。
谢清书见他这般反应,心中更是敬畏。这位陆前辈的行事,永远都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靠着树干,脑中一片混乱。
父母的慈爱,族人的期盼,与那宅院中冲天的怨气、陆前辈神仙般的手段交织在一起,将他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冲击得支离破碎。
一日后。
官道之上,两道身影正朝着南方不疾不徐地前行。
九川府那巍峨的城郭轮廓,已然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看着那熟悉的城池,谢清书原本沉郁的心情,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那是回家的踏实感,是即将脱离危险的轻松。他这一路上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陆前辈,前面就是府郡了】”
他指着远方,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乡情怯的激动。
“【进了城,穿过三条街,就是我家】”
陆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
比起曲阳县,九川府的规模要宏大十倍不止。高耸的城墙如同一条匍匐的巨龙,城门楼阁气势非凡,来往的商队与行人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景象。
二人进了城,城内的景象更是热闹,贩夫走卒,商贾云集,茶馆酒肆,处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谢清书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领着陆琯在人群中穿行,避开拥堵,专走捷径。
很快,一座占地极广的府邸出现在眼前。
谢府。
门口的护卫一看到谢清书,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之色。
“【是清书少爷!少爷回来了!】”
一人高声呼喊,另一人则飞也似的冲进了府内报信。
大门被迅速打开,不等二人走进,一个身着锦袍、两鬓微霜的中年男人便脚步匆匆地从里面迎了出来。
他身形挺拔,面容儒雅,但此刻却满脸焦急,眼眶泛红,正是谢家当代家主,谢墨文。
“【清书!】”
看到儿子那虽然虚弱但还算完整的身影,谢墨文再也维持不住一家之主的威严,几步冲上前来,一把将谢清书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让为父好担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老泪纵横。
“【爹……】”
谢清书被父亲抱得生疼,却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一路上的恐惧、委屈与后怕在这一刻尽数爆发,眼圈也红了。
“【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父子俩相拥许久,谢墨文才缓缓松开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儿子,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神态,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他的目光,这才落到了旁边一直静立不语的陆琯身上。
那是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布衣草鞋,面容清秀,气息平和,仿佛只是个路过的邻家子弟。
可谢墨文的眼神何其老辣,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一种将一切都置身事外的淡然。
“【清书,这位是……】”
“【爹,这位是陆前辈,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谢清书连忙介绍,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他拉着父亲,快步走进府内,一边走,一边将路上遭遇的一切,从境外被野狼谷追杀,曲阳县分行朱管事的阳奉阴违,到福源酒楼的围堵,再到奔逃误入汪家凶宅的九死一生,全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当听到陆琯在酒楼中以水滴、竹筷连杀数十名杀手时,谢墨文的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而当谢清书说到陆琯在凶宅之中,逼退满门怨鬼,救下他性命时,谢墨文更是停下了脚步,猛地回头,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深深震撼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陆琯。
他终于明白,儿子为何称其为“前辈”。
这哪里是什么武林高人,这分明是传说中,那些能够移山填海、摘星拿月的修仙之士!
走到一处待客的花厅,谢墨文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给陆琯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姿态放得极低。
“【陆先生大恩,谢家没齿难忘】”
他郑重地说道,言语之间,再无一丝家主的架子,只有发自肺腑的感激。
“【清书顽劣,若非先生一路护持,早已……】”
“【顺手而已】”
陆琯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谢墨文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谢清书立刻会意,将自己许诺“百宝阁”准入资格作为报酬的事情说了出来。
“【先生放心】”
谢墨文立刻表态,语气斩钉截铁。
“【我谢家言出必行!先生不仅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更是我谢家最尊贵的客人。先生在府上的一切用度,皆由我谢家承担。待清书休养几日,我便亲自带先生前往楼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至于那些宵小之辈,还有家里的蛀虫,我谢家,也绝不会放过!】”
他转头对管家吩咐道。
“【去,给陆先生安排最好的住下,切不可有半点怠慢。另外,吩咐厨房,今晚设家宴,我要为清书和陆先生接风洗尘!】”
“【是,家主】”
管家恭敬地应下,随后走到陆琯面前,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先生,请随我来】”
陆琯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谢墨文微微颔首,便随着管家离去。
看着陆琯远去的背影,谢墨文脸上的温和与感激迅速褪去,掩盖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清书】”
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把你知道的,所有细节,一字不漏地,再跟我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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