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那几点微弱脉动的狂喜之后，是更加漫长的等待和小心翼翼的守护。
我的意念成了那片灰色空间的常客，每天无数次地“内视”，观察着那几点几乎感觉不到的“生命脉动”。它们变化得太慢了，慢到让我怀疑自己之前的感知是不是错觉。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外面的世界从阴沉到放晴，又从白昼进入黑夜，空间里的那几点脉动，仿佛被冻结在时间里，没有丝毫成长的迹象。
就在我几乎又要被失望淹没时，一个更让我震惊的发现，如同惊雷般劈开了迷雾。
那是在一个格外疲惫的夜晚。白天，因为孙婆子又在井台边指桑骂槐，母亲气得回来直掉眼泪，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冰点。晚上，我强撑着精神进入空间，例行公事般“查看”我的“幼苗”。
依旧是老样子。脉动微弱，位置似乎……毫无变化？
不，不对。
这一次，因为精神格外疲惫，意念不如平时集中，我“看”得没那么精细，反而获得了一种更整体的“感觉”。
我感觉到了……时间。
不是空间里物品的静止，而是那片“种植区”与周围“储物区”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速差”！
储物区，存放干菜叶、草籽、饼子渣的地方，时间仿佛是彻底凝固的，东西放进去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连灰尘都不会多一粒。
但种植区，那片颜色略深、被我“嵌入”种子的灰色区域，时间的流逝……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却又并非完全静止！缓慢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和彻底凝固的储物区比起来，它确实在“动”！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如果种植区的时间在流动，哪怕慢得像蜗牛爬，那也意味着……植物有可能生长！只是需要等待，等待比外界漫长无数倍的时间！
但到底慢多少？一天？一个月？一年？
我没有任何参照物，无法测量。空间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钟表，只有永恒的灰色和寂静。
我只能继续等待，用更细致的观察去“感觉”。
又过了几天（外界时间），当我再次将意念沉入，准备承受又一次失望时，我忽然愣住了。
那几点微弱的脉动……位置，似乎……向上移动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如果不和我记忆中最初感知到的位置进行最精密的“比对”，几乎无法发现。
它们真的在长！在以一种慢到令人发指的速度，向着“地面”的方向，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蠕动！
这个发现让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时间，真的在种植区流动！植物，真的在生长！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着了魔一样，将所有能挤出来的、原本就因饥饿而匮乏的精神力，都投入到了对那片种植区的“监控”和“感知”中。我放弃了每天一次的“存取”练习，放弃了继续搜集零星种子的努力（除非像“石头菜”那样特别吸引我的），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时间流速”的感知和“幼苗”生长的观察上。
我发现，这种感知和观察本身，也在极其缓慢地消耗着我的精神力，并且似乎在潜移默化地锻炼着我的意念，让我对空间的掌控变得更加精细、更加深入。但相应的，我在现实中显得更加嗜睡，更加“没精神”，常常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放空，对母亲的呼唤反应迟钝。
母亲忧心忡忡，以为我是饿坏了或者上次淋雨受了凉，想尽办法给我弄点稍微稠一点的粥水，夜里把我搂得更紧。奶奶则偷偷去求了不知道哪路神仙，弄回来一小包香灰，想偷偷给我冲水喝，被母亲发现后坚决阻止了。
我没有精力解释，也无法解释。我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寂静空间里，正在发生的、缓慢到近乎凝滞的奇迹所占据。
通过不知多少个日夜（外界）的反复感知、比对、推算，一个模糊却让我心跳几乎停止的结论，逐渐在我脑海中成型：
空间种植区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比，差异大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如果我的感知和推算是正确的……那么，外界过去一天，空间种植区里，可能已经流逝了……接近一年的光阴！
一年！外界一天，空间一年！
这个比例让我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这太逆天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我能让植物在里面顺利生长，那么，理论上，我可以在极短的外界时间内，获得需要漫长周期才能成熟的作物！
但同时，巨大的疑问和现实的冷水也随之泼来。
第一， 空间目前只有十平米，而且并非所有区域都适合“种植”。那片颜色略深、有“润感”的区域，大概只占了不到两平米。这点地方，能种多少东西？
第二， 种植需要种子，需要合适的“土壤”环境。目前看来，只有少数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子（比如那不知名的黑色小种子、草籽和后来的“石头菜”）能在那种灰色的、“贫瘠”的环境中萌发，而且生长速度似乎也因为环境恶劣而受到了极大压制。即便有时间加速，它们从萌发到成熟，需要经历的空间“年岁”，恐怕也远超正常情况。
第三， 我的精神力是最大的瓶颈。维持空间存在、进行存取操作、尤其是长时间精细感知种植区的时间流速和生命脉动，都在持续消耗我本就因饥饿而虚弱的精神。我无法长时间、高强度地“照顾”空间里的作物。
第四，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便空间里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外界）产出作物，我如何“合理”地拿出来？凭空变出粮食，在这个敏感的年代，无疑是找死。我必须有一个完美的、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来源”和“方式”。
希望与难题交织，兴奋与忧虑并存。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偶然发现了巨大宝藏，却扛着生锈铁锹、站在坚硬岩层上的孩子，看得见金光，却不知从何下手，更担心挖宝的动静会引来灭顶之灾。
但我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资格退缩。家人的状况等不起。
我决定双管齐下。
一方面，继续利用一切机会，搜集更多样、可能更具“潜力”的种子。我不再局限于野菜野草，开始留意任何可能结籽的植物，甚至偷偷观察村里人家自留地里稀疏的作物（主要是耐旱的豆类和薯类），梦想着能弄到一两颗真正的粮食种子。
另一方面，我开始更加有计划地“经营”我那两平米的“灰色土地”。
我将最早萌发的那几点微弱脉动所在区域，视为“试验田一区”。这里种植的是黑色小种子和草籽，目前生长极其缓慢，但至少活着。我每天会用意念轻轻“抚触”它们，传递鼓励的“情绪”，并持续模拟“滋润”的感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照料”。
新得到的“石头菜”种子，被我种在了稍远一点的“试验田二区”。这种在岩石缝隙中求生的植物，或许更能适应空间的贫瘠环境。我对它们寄予厚望。
我还尝试将之前收集到的、其他干瘪的菜籽和野果种子，挑选了几颗看起来相对饱满的，种在了边缘的“试验田三区”，作为对照。
我需要数据，需要了解不同种子在空间环境下的适应性、生长速度和最终产出（如果能活到产出的话）。
这个过程枯燥、缓慢，且极度消耗心神。我常常在完成一次空间内的“巡视”和“照料”后，累得直接昏睡过去，连母亲喂到我嘴边的稀粥都无力吞咽。
日子在现实中煎熬，在空间中以另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流淌。
终于，在外界又过去了大约半个月后（这期间，母亲又昏倒了一次，奶奶的浮肿更严重了，爷爷咳血的次数增多），我的“试验田一区”传来了第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那一株由黑色小种子萌发的、被我“感知”了不知多少“空间年”的植物（它甚至还没有破土，只是地下的脉动稍微强健了一丝丝），其顶端，在灰色的“土壤”之下，终于凝聚出了一点米粒大小、极其极其微弱的……“能量团”？
那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浓缩的、蕴含着某种生机的“光点”，非常暗淡，混杂在灰色的背景中，几乎无法分辨。但我感知到了！它不再是单纯的生长脉动，而是开始凝聚“果实”或“精华”的雏形！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大振！虽然不知道那“能量团”最终会变成什么，能不能吃，有没有用，但这证明了，在空间加速的时间和贫瘠的环境下，植物不仅能够生存，还能够走向“成熟”的阶段！
几乎与此同时，“试验田二区”的一颗“石头菜”种子，也终于顶开了极其细微的灰色“土壤”，探出了一点针尖大小、几乎透明的、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绿色芽尖！
破土了！“石头菜”率先破土了！虽然那芽尖小得可怜，颜色淡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灰色背景里，但它确实钻出来了！在经历了可能相当于外界数年、甚至更久的“空间时间”后，它用顽强到极致生命力，向这个寂静的世界，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那一刻，我蹲在现实中冰冷的土炕上，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悲伤，不是委屈。
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希望、漫长等待后的释然、以及深深刻入灵魂的疲惫与责任的，滚烫的泪水。
母亲被我的哭声惊动，慌忙过来把我搂进怀里：“念念？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我摇着头，把脸深深埋进她带着皂角清香的、瘦骨嶙峋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呢？说妈妈，我有一个秘密空间，里面时间过得飞快，我种的“石头菜”发芽了，我们可能有救了？
不，不能说。
这个秘密，这份希望，这份沉重的责任，只能由我一个人，在这无人知晓的寂静加速中，默默背负，默默耕耘。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
但我知道，在我意识的深处，在那片加速了时间的灰色净土上，一点比尘埃还要微小的绿意，已经倔强地，顶开了沉重的黑暗。
虽然渺小，虽然前途未卜。
但它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继续守护下去的全部勇气。
寂静的加速，已经开始。
而我，必须跑赢时间，跑赢饥饿，跑赢这个时代施加在家人身上的、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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