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天刚蒙蒙亮,林爱国就起来了。他把那身最整齐、补丁最少的蓝布衣服穿上,用冷水好好擦了把脸,头发也尽量梳得整齐些。对着破水缸里模糊的倒影看了看,少年清瘦,但眼神清亮。
揣上借调函和街道开的介绍信,又带了两个昨晚特意留的窝头(傻柱给的馒头舍不得吃),他轻轻锁上破耳房的门——这是他从旧货堆里找到一个还能用的旧锁扣自己装的。回身望了一眼尚在沉睡中的四合院,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大步朝外走去。
红星轧钢厂离南锣鼓巷不算近,步行得四十多分钟。路上已有不少同样穿着工装、步履匆匆的工人,自行车铃铛声此起彼伏。越靠近工厂,空气中那股独特的、混合着煤烟、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就越发浓重。高耸的烟囱吐着灰白的烟,巨大的厂房轮廓在晨曦中显得威严而忙碌。
厂门口有门卫站岗,检查进出人员的证件。林爱国递上借调函和介绍信,门卫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师傅,仔细看了看,又打量了他几眼:“街道借调的?后勤处王股长那儿?往里走,第三排红砖房,门口挂着牌子的就是。”
“谢谢师傅。”林爱国道了谢,走进厂区。
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水泥路,两侧是高大的车间,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机器轰鸣声。穿着各式工装的工人们或骑车或步行,汇成一股股人流,奔向各自的岗位。墙上刷着巨大的标语:“工业学大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一切都是陌生而又充满活力的。
找到后勤处,那是一排相对低矮的平房。王股长的办公室在最里面一间。林爱国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显沙哑的中年男声。
推门进去,屋里烟雾缭绕。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面色严肃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文件。他抬头,透过眼镜片审视着林爱国,眉头微微皱起,似乎觉得来人太过年轻。
“王股长您好,我是街道借调来协助清点的临时工,林爱国。”林爱国上前一步,双手递上文件。
王股长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盯着林爱国:“多大了?”
“十八。”林爱国坦然回答。
“以前干过重活吗?清点物资,尤其是废料仓库,可不轻松,又脏又累。”
“干过,王股长。在街道仓库整理过废旧物资,能吃苦。”林爱国语气平静而肯定。
王股长又看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然后才点点头:“行。跟我来。”
他领着林爱国来到隔壁一个大房间,里面已经有三四个人在等着了。一个穿着油腻工装、满脸络腮胡、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正蹲在地上抽烟。旁边站着一个和林爱国年纪相仿、身材敦实、眼神有些怯生生的青年,还有一个三十来岁、脸色有些虚白、眼神总在飘的瘦高个。
“老吴,”王股长对那老师傅说,“这是街道新来的临时工,林爱国。小李,”他指了指那敦实青年,“这是另一个借调的,李建国。你们三个,这段时间就跟着吴师傅,负责三号废料仓库的清点、分类、登记造册。”他又指了指那瘦高个,“这是咱们后勤处的保管员,赵大勇,他会配合你们,主要是核对账目。”
吴师傅抬眼皮看了看林爱国,没说话,只是吧嗒了一口烟。李建国冲林爱国憨厚地笑了笑。赵大勇则敷衍地点点头,眼神在林爱国洗得发白的衣服上扫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行了,老吴,人交给你了。抓紧时间,月底前必须把三号库盘清楚。”王股长交代完,转身回了办公室。
吴师傅这才慢腾腾站起来,掐灭烟头:“跟我走吧,小子们。”
三号废料仓库在厂区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是个巨大的、旧式的砖瓦结构库房,门窗都有些破损。一打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浓重铁锈味、霉味、还有淡淡机油和化学品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李建国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仓库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个积满灰尘的小窗户透进些许天光。到处堆满了东西:生锈变形的各种钢铁件、废弃的机床零部件、大小不一的铁皮桶、成捆的废旧电线电缆、破损的木质包装箱、甚至还有一堆看不出原貌的金属渣滓。东西堆放得杂乱无章,几乎下不去脚。
“就这儿。”吴师傅语气平淡,“先把能走人的道清出来。大件的,搬不动喊我。小件的,分类:还能用的零件放这边,彻底废的铁疙瘩放那边,有色金属(铜、铝等)单另捡出来,木头、破烂单独堆。每天干完,把数量、种类报给赵保管登记。”他言简意赅交代完,自己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破木板坐下,又从兜里摸出烟卷,似乎不打算亲自动手。
李建国看着这巨大的“垃圾山”,脸色有些发白,手足无措。赵大勇倚在门口,打了个哈欠。
林爱国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前世在条件更艰苦的基地搞过建设,眼前的场面虽然杂乱,但物品的“种类”在他眼里反而清晰。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去问吴师傅具体怎么分类,只是点了点头,挽起袖子,对李建国说:“李哥,咱先从门口这块开始吧。你力气大,帮我一起把这几根铁轨挪开,清条路出来。”
他的镇定和主动让李建国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头:“好,好!”
两人开始干活。生锈的铁轨很沉,林爱国注意发力和配合,没有蛮干。清出道路后,他开始动手分拣。拿起一个锈蚀的齿轮,他看了看齿形和磨损程度,掂了掂,放到“可能有用”那堆。拿起一截弯曲的铁管,敲了敲,听声音判断锈蚀厚度,放到“废铁”堆。看到一捆剥了外皮、内部铜芯还算完整的旧电线,他仔细地卷好,放到“有色金属”区。
他的动作不快,但有条不紊,判断准确,几乎没有犹豫。分类也清晰合理。
吴师傅坐在远处,眯着眼睛抽烟,看似不在意,但目光却时不时扫过林爱国的手。看到林爱国熟练地辨别不同金属的声音和重量,甚至能大致说出某个零件可能来自什么设备时,他抽烟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李建国则是满脸佩服,小声说:“爱国,你懂的真多!这些东西我都不认识。”
“在街道仓库看过些旧书,瞎琢磨的。”林爱国低声回答。
干到快中午,两人已经清理出一小片区域,分类堆了几小堆。吴师傅终于站起来,走过来看了看,没评价林爱国的分类,只是踢了踢那堆“可能有用”的零件,对赵大勇说:“赵保管,这堆记一下,回头让机修车间的人来看看能不能捡走回用。”
“哎,好。”赵大勇懒洋洋地应着,在本子上划拉了几笔。
“歇会儿,下午再干。”吴师傅发话。
食堂离仓库不远,是栋独立的大平房。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比街道食堂浓郁得多的饭菜香味和嘈杂的人声。里面空间极大,摆满了长条桌凳,此刻已经人声鼎沸,工人们拿着各式各样的饭盒铝盆排队打饭。
林爱国和李建国拿着自带的饭盒跟着吴师傅排队。队伍移动不慢,窗口里,戴着白帽子的炊事员手里的大勺上下翻飞,分量给得挺足。
轮到他们时,傻柱那熟悉的大嗓门从一个窗口传来:“哟!爱国!真来了啊!这边,到哥这儿打!”他特意招手。
林爱国走过去,傻柱给他打了满满一勺白菜炖豆腐(里面居然有几片实实在在的五花肉),又加了两个大个儿的二合面馒头。“多吃点,下午还得干活呢!”傻柱咧嘴笑,又对旁边的吴师傅点点头,“吴师傅,这我兄弟,您多关照啊!”
吴师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找了个空位坐下,饭菜虽然是大锅菜,但油水明显比外面足,馒头也实在。李建国吃得很香。吴师傅默默吃着,不怎么说话。林爱国边吃边观察食堂里的各色人等,感受着工厂特有的粗粝而充满生命力的氛围。
正吃着,许大茂端着饭盒溜达过来了,穿着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在满是工装的食堂里有点扎眼。“爱国!第一天来,怎么样?活累不累?”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几桌人听见,显示着他的熟络和“干部”身份。
“还行,许哥。”林爱国应道。
“有事就说话!宣传科离你们后勤不远!”许大茂又跟吴师傅打了个招呼(吴师傅淡淡点头),然后压低声音对林爱国说,“晚上下班别急着走,哥找你有点事。”说完,冲林爱国使了个眼色,走了。
下午继续清点。工作量很大,灰尘也大,干一会儿就满头满脸的灰。但林爱国始终很稳,不仅自己干,还能指挥李建国配合,效率慢慢提了上来。吴师傅大部分时间坐着,偶尔起来转转,看到不合适的地方会简短指出。
快下班时,林爱国在清理一堆混杂的废铁时,手忽然碰到一个冰凉、沉重、形状规则的金属块。他扒开表面的铁锈和油污,露出下面精密的齿轮结构和部分完好的加工面。这不是普通的废铁,而是一个中型机床的变速箱齿轮组,虽然锈蚀严重,但关键齿面似乎没有严重损坏,结构也完整。
他心中一动。这玩意儿,如果清理保养得当,或许还能作为备件,或者在关键时刻顶一顶。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齿轮组从废铁堆里拿出来,没有放到“可能有用”那堆,而是先放到自己脚边,准备下班时再单独跟吴师傅说。
但这个小动作,却被一直倚在门口、看似懒散的赵大勇看在了眼里。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吭声。
下班铃响,悠长的汽笛声传遍厂区。
吴师傅站起来:“今天就到这。明天继续。”他看了看林爱国脚边那个单独的齿轮组,“那是什么?”
林爱国老实回答:“吴师傅,我看着像个机床的旧齿轮组,锈得厉害,但好像没坏透,您看看?”
吴师傅走过去,蹲下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抹了抹关键部位的锈迹,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他抬头看了看林爱国:“你认得?”
“在旧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图,瞎猜的。”林爱国依然把理由推到书上。
吴师傅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先放这儿,我明天让机修的老陈来看看。行了,收拾收拾下班吧。”
回去的路上,李建国对林爱国佩服得五体投地:“爱国,你可真厉害!吴师傅都没说啥,那就是认可你了!”
林爱国笑笑,没说话。他脑子里想着许大茂下班前那个眼神,还有赵大勇那若有所思的一瞥。
走到厂门口,许大茂果然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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