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涟漪荡开又慢慢平息，但水面下的淤泥却被搅动起来。
厂里关于林爱国的议论更多了，只不过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这小子确实有点门道，连陈师傅都夸，被审查说不定是有人眼红；另一派则觉得他年纪轻轻就闹得鸡飞狗跳，跟家里断绝关系，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林爱国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更沉默，干活更卖力，对吴师傅的吩咐执行得一丝不苟。但那双眼睛，观察得更细致了。
他注意到，在拆卸一些大型废旧设备，或者搬运重物需要紧固铁丝时，工人们用的普通活口扳手或者老式固定扳手很不得劲。遇到锈死或者特别紧的螺栓螺母，常常需要套上长铁管加力，不仅费力，还容易打滑伤人，扳手口也容易崩裂。废料堆里，就躺着好几把口部变形或手柄断裂的旧扳手。
一个想法在他心中酝酿：能不能做一个结构简单、利用杠杆原理、能产生更大扭矩且不易打滑的增力扳手，或者至少是个便于加力的转换套筒？
这次，他没有立刻动手制作实物。他利用午休时间，在废料堆里寻找灵感，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画着简单的力学示意图。晚上回到四合院，他也不敲敲打打了，而是就着煤油灯，在那本《机械制图基础》的空白处，用铅笔细细地勾勒、计算。
他设计的核心是一个可以套在标准扳手头上的、带有加长力臂和防滑卡槽的“增力套筒”。材料就用厚壁钢管和普通钢板，关键是要做好角度和受力分析，确保结构牢固。图纸画了好几版，越来越清晰。
这天周末，他没去街道，也没在院里待。上午，他带着最终版的草图，去了趟机修车间，找到正在保养一台老式车床的陈师傅。
“陈师傅，您忙着呢？”林爱国恭敬地打招呼。
陈师傅从车床底下钻出来，满脸油污，看见是林爱国，脸色缓了缓：“是你小子啊，啥事？”
“我……又瞎琢磨了点东西，画了个草图，想请您给掌掌眼，看是不是胡闹。”林爱国把草图递过去，态度谦逊。
陈师傅在抹布上擦了擦手，接过草图，走到光线好的地方，眯着眼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
“增力套筒？想法不错……”陈师傅沉吟着，“这个卡槽角度得算准了，不然容易滑脱或者别住。还有这力臂长度和材质，得考虑强度……嗯，你这图上标的这几个尺寸，有点意思，怎么想到的？”
“看书，还有……看吴师傅他们干活，有时候拧不动，就用铁管套上，我就想，能不能做个专门的东西，更安全点。”林爱国解释。
陈师傅看了他好一会儿，把图纸还给他：“图纸我先不收。你去找老吴，跟他再合计合计，把细节完善一下。然后，以你们后勤处仓库小组的名义，写个‘合理化建议’，附上图纸，按正规流程交上来。别私下给我，明白吗？”
林爱国瞬间懂了。陈师傅这是教他走正道，避嫌，也是保护他。“谢谢陈师傅！我明白了！”
他找到吴师傅，吴师傅看了草图，没多说什么，只指出两处受力可能不均的地方，让林爱国改改。改好后，吴师傅让他自己起草建议书。
“写清楚问题在哪，你的解决方案是什么，预计效果，需要什么材料（就写利用废旧钢材），简单明了。”吴师傅交代。
林爱国花了一晚上，用最工整的字迹写好了建议书。周一上班，他郑重地交给了吴师傅。吴师傅看了一遍，点点头，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亲自送到了后勤处负责收集合理化建议的干事那里，并说明这是仓库临时工林爱国在吴师傅指导下提出的。
流程，走得一丝不苟。
就在林爱国以为事情会按部就班推进时，四合院这边，又起了波澜。
这天傍晚，林爱国刚回院，就被阎埠贵拦在了前院。
“爱国，回来啦？工作辛苦！”阎埠贵笑容可掬，但眼神里透着精光，“有个事，三大爷想跟你商量商量。”
“阎老师您说。”林爱国停下脚步。
“你看啊，”阎埠贵搓着手，“你现在在厂里，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听说还搞技术革新，前途无量啊！三大爷呢，没啥本事，就有点文化。咱们院里的年轻人，像解成、解旷他们，也没个正经事干。我就想啊，你能不能……在厂里帮他们问问，有没有什么临时工的机会？哪怕是最苦最累的活也行！让他们也锻炼锻炼，向你学习学习嘛！”
林爱国心里冷笑。阎埠贵这是见他似乎有点“门路”，想把儿子塞过来沾光，说不定还想让儿子监视他或者学点“手艺”。
“阎老师，您太看得起我了。”林爱国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就是个借调的临时工，自己都如履薄冰，哪有什么门路介绍工作？厂里招工，那都是人事科和劳动科统一安排的，得符合政策。解成哥他们要是真想找活，最好去街道登记，或者留意厂门口的招工告示，那才正规。”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话是这么说，可……你不是跟机修车间的陈师傅，还有食堂的傻柱都熟吗？就不能帮忙递句话？”
“阎老师，我跟陈师傅、柱子哥就是普通工作关系，哪敢开这个口？那不是让人家为难吗？”林爱国一口回绝，堵得死死的。
阎埠贵碰了个硬钉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干笑两声：“呵呵，也是，也是……那就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他转身回了屋，门关得有点响。
中院贾家窗户后面，贾张氏看着这一幕，撇撇嘴对秦淮茹说：“看见没？阎老西也想巴结那小畜生！呸！我看他能嘚瑟几天！易中海能放过他？”
秦淮茹没吭声，只是看着林爱国走进他那间破耳房，眼神复杂。棒梗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伤，衣服也扯破了，闷头就往屋里钻。
“棒梗！你又跟谁打架了？”秦淮茹急忙问。
“要你管！”棒梗吼了一声，摔上了里屋的门。秦淮茹气得直掉眼泪，贾张氏又开始咒骂，不知是骂棒梗不争气，还是骂林爱国带坏了院风。
后院，许大茂家。许大茂正对娄晓娥嘀咕：“听说林爱国又搞了个什么扳手的改进，还走了正规流程……这小子，路子越来越稳了。不过，最近易中海和赵大勇那边好像没动静了？怪事。”
娄晓娥边织毛衣边说：“没动静还不好？你就别老想着算计他了，我看那孩子挺本分的。”
“本分？本分能搞出这么多花样？”许大茂不以为然，“不过……他这谨慎劲儿，倒真是让人抓不到把柄。看来，以后合作得更‘正规’点才行。”
几天后，林爱国的“关于改进重型螺栓拆卸工具的合理化建议”连同图纸，经由后勤处提交，辗转到了厂技术科。技术科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老工程师看了之后，颇感兴趣。这建议谈不上多高深，但切合实际，原理清晰，用料简单，正是眼下提倡的“小改小革”。
技术科派人到后勤处仓库了解情况，吴师傅和林爱国一起做了汇报。林爱国讲解时，条理清晰，对答如流，重点突出“为解决实际工作困难”、“利用废旧材料”、“提高工效保障安全”。老工程师频频点头。
又过了几天，厂里的广播喇叭在中午的“生产快讯”时间里，播报了一条简短消息：“……后勤处仓库小组，积极响应厂部技术革新号召，提出关于改进手动拆卸工具的合理化建议，思路新颖，实用性强，体现了工人同志的主人翁精神和智慧……”
虽然没提具体人名，但“后勤处仓库小组”几个字，加上之前“地牛”改进的事情，厂里不少人都知道，这又是那个借调的林爱国捣鼓出来的。
王股长在办公室里听到广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来汇报工作的赵大勇淡淡地说：“看来，有些同志，还是把心思用在了正道上。你们保管组，也要多动动脑子，想想怎么改进工作。”
赵大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他知道，短时间内，不能再明目张胆地找林爱国麻烦了。
下班时，傻柱勾着林爱国的脖子，兴奋地说：“行啊兄弟！广播都上了！这下看谁还敢瞎哔哔！走，今天食堂有好菜，哥请你！”
林爱国笑着推辞了，他心里并没放松。广播表扬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他更显眼了。易中海会怎么想？赵大勇会甘心吗？还有那个一直没直接露面的孙副科长。
他走回四合院，脚步沉稳。刚到前院，就见妹妹林小丫蹲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看到他回来，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低下头假装玩石子。
林爱国脚步顿了顿，没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屋。
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个回合，靠着扎实的准备、吴师傅陈师傅的护持，还有那么一点运气，他算是扛过来了，甚至还小胜一场。
但真正的考验，也许才刚刚开始。他不仅要在厂里站稳，还要尽快成长，获得足够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他走到桌前，翻开那本《初级无线电原理》。收音机的修复，必须加快进度了。信息的价值，在应对这些明枪暗箭时，或许比一把改进的扳手更重要。
窗外，暮色四合。四合院渐渐安静下来，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却在沉默中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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