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寒风,像裹着冰渣的刀子,刮过工业城市的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呼啸。老郭站在加固过的防空洞入口,眯着眼睛,看着外面被“星幔层“扭曲的光线照射得光怪陆离的破败景象。他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风霜和疲惫,但眼神却像两颗经过千锤百炼的燧石,坚定,沉静,仿佛能砸碎一切困难。
这里是“铁骨营“,名字是他起的。意思很简单,在这操蛋的世道里,要想活下去,骨头就得硬,得像铁一样。
三年前,“盖亚量子涟漪“爆发时那天地变色的景象,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他正在郊区的机械厂值班,突然整个天空像是被打碎的玻璃,折射出无法理解的光芒;大地震颤,远处城区的建筑物如同积木般倒塌。通讯瞬间中断,恐慌像瘟疫般蔓延。他靠着在特种部队服役二十年练就的本能和在这家重型机械厂做安保主管的经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把这群吓破了胆、各自为战的幸存者拢到一起,占据了这座废弃的防空洞。
最初的几个月是最难熬的。物资匮乏,人心惶惶,还要应对不时出现的变异生物。老郭带着几个前军人出身的幸存者,用工厂里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加固防御,设置陷阱,建立巡逻制度。他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次面对“裂爪狼“的袭击,那些原本普通的野狼在星尘因子的影响下变得体型硕大、獠牙外露、性情狂暴。那一战,他们失去了三个同伴,但也让所有人明白了在这个新世界里,软弱就意味着死亡。
从最初的几十人,到现在的近三百人,铁骨营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完善的小社会。老郭带着大家不仅加固防御,还逐步恢复了基本的水电供应,开辟了地下种植区,甚至建立了一个简陋的教室。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但他从没想过放弃。
“郭头,西边哨卡报告,发现小股人员活动,形迹可疑,不像普通流民。“一个穿着臃肿拼凑衣物、脸上带着冻疮的年轻人跑过来汇报,手里拎着一把用钢筋打磨尖利的长矛,矛头上还带着暗红色的锈迹。
老郭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眯起的眼睛里锐光一闪。“告诉二队,加强警戒,按预案三执行。没搞清楚是人是鬼之前,谁也别放进来,但也别先动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些年在生死边缘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在这个末世里,最危险的往往不是变异生物,而是其他幸存者。
“是!“年轻人转身快步跑开,脚步声在混凝土通道里回荡。
老郭转身走进洞内。经过三年的改造,这条原本粗糙的地下通道已经被拓宽加固,两侧是用废弃的板材、金属隔断甚至报废汽车外壳勉强隔出的一个个狭小空间。虽然简陋不堪,却也算是个能遮风避雨、抵御变异生物和恶劣气候的家。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烹饪的微弱香气和人体的味道,虽然混杂,却比外面那种甜腻的“浊氧“让人安心。
他沿着主通道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检查一下墙壁上裸露的电线,或者抬头看看顶部的加固结构。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有限的空地上追逐打闹,他们的适应力总是最强的,已经把这种地底生活当成了常态,笑声在这压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珍贵,又格外心酸。
“郭爷爷!“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用废弃电线编成的小玩偶,“你看,这是我做的!“
老郭蹲下身,粗糙的大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做得真好。去找你妈妈吧,该吃饭了。“
看着女孩跑开的背影,老郭的眼神又变得凝重起来。这些孩子本该在阳光下奔跑,在教室里学习,现在却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笼里度过童年。每当想到这些,他心头就像压着一块巨石。
但老郭知道,这种脆弱的平衡多么来之不易,又多么容易被打破。内部的物资分配纠纷,外部的生存压力,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剑,时刻考验着他的智慧和决断。
“老郭,“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破旧眼镜的老者迎了上来,是赵教授,以前是某着名大学的生物学家,身边跟着他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学生,苏小小。“我们带来的数据,初步整理好了,关于星尘因子与环境生物变异关联性的那部分,非常关键,可能触及到这场灾难的本质。必须尽快想办法传输到利剑组织的服务器上,他们的计算资源和专业研究条件比我们这里好太多。“
老郭点点头,看着赵教授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和过度操劳而显得格外憔悴的脸,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个叫苏小小的姑娘。她总是很安静,像一抹影子,眼神清澈却空洞,时常望着虚空出神,好像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前几天,就是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找到他,说感觉到西边山林里有个“大家块“很不高兴,坚持让一队准备外出搜寻药品的人改变了路线。后来证实,原定路线上出现了一群因星尘因子影响而变得极度狂暴的“裂爪狼“,如果碰上,后果不堪设想。这件事后,营地里的人看苏小小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和疏离。
“我知道了,教授。“老郭声音依旧低沉,“我会想办法。但现在外面的信道很不稳定,拜耳那帮杂碎还在到处放干扰,冒然发送大功率信号容易暴露我们的位置。再等等,找个稳妥的机会。“他理解这些数据的重要性,但首先要保证的是这几百号人的安全。
正说着,营地另一头靠近物资分配点的地方传来一阵骚动和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老郭眉头一皱,对赵教授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是负责物资登记和分配的老李和几个新加入不久的幸存者发生了冲突。那几个人面色不善,眼神闪烁,围着老李嚷嚷着分配不公,怀疑老李克扣了食物中饱私囊。老李是个老实巴交的前会计,气得满脸通红,手里紧紧攥着物资登记本,嘴唇哆嗦着试图解释。
“怎么回事?“老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现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郭头,他们......他们非要说是今天的藻饼分量少了,我按规矩称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老李看到老郭,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急着想解释。
老郭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扫过那几个闹事者。他们的眼神贪婪而游移,带着一种初来乍到却又想尽快攫取更多资源的急迫。“规矩,“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钉子在敲打,“是大家一起定的,为的是让大多数人能活下去。物资,是按劳、按需分配。账本就在这里,“他指了指老李手里的本子,“谁觉得不公,可以站出来,跟我去仓库,一笔一笔对账,看清楚每一粒粮食的去向。“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声音也冷了下来:“谁要是觉得这里的规矩不合心意,想闹事,坏了营地的安稳......“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得那几个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外面世界大得很,有的是地方,自己找食吃去!“
那几个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嗫嚅着不敢再说话,灰溜溜地散开了。老郭处理这种内部矛盾早已驾轻就熟,恩威并施,既维持了秩序,也震慑了宵小。他知道,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一丝一毫的软弱和不公,都可能酿成毁灭性的后果。
傍晚时分,营地里点起了有限的几盏利用废弃零件改装的能源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着地底的黑暗。人们聚在各自的隔间前,默默地吃着简陋的晚餐,气氛压抑而沉重。老郭巡视了一圈,检查了各处的防御工事和通风情况,最后才回到自己那个同样简陋、只多了一张旧书桌的“指挥室“。
这个不到十平米的空间,既是他的卧室,也是铁骨营的指挥中心。墙上钉着一张手绘的营地布局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着防御工事、物资储备点和逃生路线。角落里堆着几本被翻得破旧的生存手册和机械维修指南,这些都是他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宝贵资料。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负责通讯的瘸腿老王就拄着拐杖,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张小纸条。“老郭,刚收到的,通过三号秘密中转站传来的,信号很弱,断断续续,只破译出这一句。“
老郭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四个用铅笔写下的潦草字迹:“风已离巢。“
是陈风那小子。老郭捏着纸条,沉默了很久,昏黄的灯光在他刻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陈风是他三年前从一堆废墟里扒出来的,当时这个年轻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烧毁的笔记本电脑,身上都是伤,眼神里全是失去挚爱的痛苦和茫然。这三年来,他眼看着陈风从那个悲痛欲绝的年轻人,逐渐成长为营地里最出色的机械师,却也知道,那份刻骨的伤痛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半旧的金属烟盒,打开,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皱巴巴的烟了。他动作缓慢地将其取出,凑到灯旁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辛辣劣质的烟雾吸入肺中,带来一丝虚幻的慰藉和熟悉的刺痛感。
“又一个去找真相的傻小子......“他对着袅袅升起的青烟喃喃自语,背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坚实,也格外孤独,“兜里揣着个破U盘,心里装着个回不来的人,就敢往那吃人的废墟里钻......“他吐出一个烟圈,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透过烟雾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同样年轻、同样固执的自己。
那时他也曾想过去寻找真相,想去弄明白这场灾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着身后这些依赖他生存的人,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现在陈风踏上了他当年想走而未走的路,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希望你能比特么的老子运气好点,别真把自己搭进去。“他低声说着,将烟蒂按灭在桌上的一个铁罐里。
他知道,陈风带走的,不只是一个U盘,不只是一份对逝去爱人的执念,更是一份沉重的、关于“星尘遗嘱“的疑问。而这份来自宇宙深处、冰冷无情的“遗嘱“,或许早已为所有人都写好了结局,只是他们这些渺小的生灵,还在泥泞中挣扎,试图看清那注定残酷的终章。
在营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苏小小安静地坐在一堆废弃的电缆线圈上,她没有去吃晚饭,只是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墙壁上渗出的一点点湿气处长出的、几乎看不见的荧光苔藓。那些苔藓在她指尖接触的瞬间,似乎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聆听着来自大地深处、岩石罅隙间、那些无人能懂的、属于这个变异星球的低沉絮语。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身,朝着老郭的“指挥室“走去。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老郭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苏小小推门进去,看到老郭正对着墙上那张手绘地图出神。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郭叔,我......我又到了一些东西。“
老郭转过身,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感觉到什么?“
“南方......很远的南方,“苏小小的眼神依然空洞,但语气却很确定,“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很庞大,很......古老。它和那些菌丝有关,和星尘有关。“她顿了顿,补充道,“陈风哥哥去的就是那个方向。“
老郭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苏小小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虽然他们都不明白这能力的原理。如果南方真的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那陈风此行恐怕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还有,“苏小小继续说道,声音更轻了,“那些星尘遗嘱......可能不只是遗嘱。我感觉......它们更像是某种......指令。“
老郭的心沉了下去。星尘遗嘱、正在苏醒的庞然大物、陈风的南下之旅......这一切似乎正在编织成一张他看不透的大网。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星幔层扭曲的天空,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星尘遗嘱的下一页,似乎正在这地底营地的寂静与压抑中,悄然翻动。而他们所有人,都不过是这宏大叙事中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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