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务之急是筹备一些生活物资。南雅不肯安置难民，这倒正合我意，但她若是连点粮食都不愿拿出来，那就过于铁公鸡了。所以第二天一早，我便捏着那几张家具图样，来到工地上。在对付了那尖嗓子的木精灵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佛克瑞斯领的总管大人终于进入我的视线。
“日安，南雅总管。不知道埃迪现在何处，我想和他聊聊婚宴的事情。”
高精灵优雅地回了一礼。
“日安，洛克尔男爵。我上次见到埃迪先生还是十天之前，听他说，要去一趟雪漫领，为阁下的婚宴采购食材。”
“佛克瑞斯领什么没有，还用得着往雪漫跑？”
“好像是羊肉吧，需要的量很大，咱们这边没有草场，养羊的人太少。”
“这倒也是，我看也就是花岗岩村那边还算合适，可惜呀，如今已经没人住了。”
南雅淡淡一笑。
“阁下看中了那地方？我倒是可以帮忙运作，让它成为您的封地，但阁下要先答应我两个条件。”
“总管大人但讲无妨。”
“第一，阁下拥有佛克瑞斯领和雪漫领两个男爵头衔，花岗岩村又恰好是两个领地交界之处，但此地确属我佛克瑞斯领管辖。我希望阁下能以贵族的荣誉担保，不会将它送给雪漫领，也不会允许雪漫领在此地驻军。”
“这是自然的。”
我能理解南雅的担忧。花岗岩村极具战略价值，既是阳光花园堡垒的翼护，又是佛克瑞斯领西部通往雪漫领平原的必经之路。不过如此重要的据点，竟然任由它荒废，可见西德盖尔和森加德男爵为政的水平。
“这第二嘛，我希望重建花岗岩村的木材和砖，都能从领地内部购买，也免去阁下搭建砖窑的麻烦。”
这话把我气笑了。
“这烧砖的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总管大人用我的法子来赚我的钱，不太合适吧？”
南雅一脸坦然。
“爵爷您想，这烧砖要先建窑，我看此前都是凿洞为之。那花岗岩村的石头硬得很，可不比观湖农场旁边。”
“我可以买一批砖用来砌窑。你那砖卖得太贵，我可用不起。”
“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裂石峡谷附近的地形复杂，虽说离伊琳娜塔湖不算远，但要修路却并不容易。何况阁下还要用到煤渣，若从佛克瑞斯城运送过去，又是一大笔费用。这原料不值几个钱，雇人运输的工钱才是大头儿。所以说，爵爷您自己开窑烧砖，肯定不划算的。何况这砖窑还有您二成分润呢，您该多买些才是。”
论起算账，我不是这高精灵的对手，她巧舌如簧，各项数据也是信手拈来。而我的钱一直交给伦德打理，自己心里没个底，根本无力反驳。但我深知这女人绝不会做亏本生意，所以只好拿出砍价通用招式：我不买了。
“唉……总管大人应该知道，为了结这个婚，我如今已是倾家荡产，哪里还能拿出钱来买什么砖啊？反正这花岗岩村也不是我该去管的事，您就当我从没提起过好了。”
“大人说笑了。结婚是喜事，怎能唉声叹气呢？”
她弯腰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
“要是手头不富裕，可以找您未来的岳父借一点嘛。再不济，丹格尔大人总是会通融的。我觉得，阁下既然要重建花岗岩村，肯定需要开荒种田。我再去给您申请一批种子，如何？”
“我怕等不到开春，这种子就被煮熟吃了。”
南雅面露难色。
“阁下若想要口粮，就只能花钱买了，我最多也只是能压一压价格。”
见我挑了挑眉毛，她犹豫再三，终于改口。
“要不然，这粮食算借给您的，一年……不，两年……算了！三年之内还清，好不好？将近五百个人大半年的开销，我真的不能白送。”
“总管大人连人数都帮我清点好了啊？”
“呃……实不相瞒，花岗岩村荒废多年，领主生病之前，还曾经亲自过问。只是，丹格尔大人对我说，有能力让此地重现生机的，唯有阁下一人。城外那些难民，是留给您的，他不许我插手。”
嘴上说着，她从袖子里拽出一张委任状。
“经佛克瑞斯领主议会充分讨论，现做出如下决议：兹授予洛克尔男爵花岗岩村之土地，及此地之税收与债务。”
我心里一丝感激之情都没有。
作为议会成员之一，我对这项任命完全不知情。看似是那条老狐狸器重我，实则不过是他想多坑些钱罢了。重建一处村落，木材、砖石、粮食、牲畜都是挑费。若是再考虑到治安和防务，开销更是难以计数。而为了这番谋划，他竟然能不顾数百难民的死活！
偏偏他算准了我定会接下这差事。
名义上，阳光花园堡垒是我的封地，但它目前由瑞驰部落掌控。想收回此地，只有先帮助莫伊拉夺取蛇崖岭。欲攻略蛇崖岭，则必须组建一支相当规模的军队。要养兵，就非得有粮食不可。
而粮食是地里长出来的。
别说什么用钱买之类的蠢话。能买来的粮食也是出自其他人耕种的土地，你有钱，也得人家先愿意卖。若是自家尚且不够吃，或者对方看出来你急需粮食救命，那势必大幅抬价。到那时，有多少钱都不够用。
也别说什么“邻居存粮我存枪”。阳光花园堡垒的邻居是洛里斯泰德镇，人家的枪可也没少存，真打起来，还不一定是谁抢谁呢。
所以，归根结蒂，我得在花岗岩村屯田。如果不接受任命，那么重建行为就名不正言不顺，不仅打出来的粮食要归入领主的库房，更有甚者，万一土地被丹格尔没收了，我都没处说理去。
本以为是自己来算计别人，却不料对方笑眯眯地请君入瓮。
听说南雅肯调拨粮食，伦德倒是喜出望外，抬脚就往外走。我一把将他拉住，又把纳里也叫了过来。
“这边的事，交给施泰因和艾瑞亚娜他们。你们二位去趟海尔根镇，和艾瑞克说……”
“可是，洛克尔，咱们不是商量好了，等安吉顺利生产之后再喝酒吗？”
“喝酒可以再议，可你俩这婚事总得告诉人家，也好让他有时间准备礼金嘛。还有一件事，我得向嫂子道个歉。你们这新婚燕尔，可我却要把伦德派出去。实在是因为此事只有他能胜任，别的人我信不过。”
“爵爷太客气了，我既是伦德的妻子，当然要跟着自家丈夫的。”
“啧啧啧，能娶到嫂子这样的贤妻，伦德真是好福气。”
纳里极有眼色，她看出我有事情要和伦德谈，便借口要去向瓦尔加辞职，转身离开房间。
“伦德，你还记得艾瑞克说起过，想要攒钱买地的事情吗？如今机会来了。花岗岩村已经被划为我的封地，可以好好经营一番了。但是你知道，兄弟我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没兵。所以我想着，如果艾瑞克能说服战友团的高层，在那里开个堂口，咱们也能先有个倚靠。”
“你能说服那些难民回去？”
“这你放心，我自有妙计，你只管去找艾瑞克。”
伦德去和纳里收拾行装，我找来施泰因等人，交代赈济灾民的事情。
妙计，我是没有的，但趁人之危，威逼利诱，还是能做到的。按我的吩咐，他们有三天时间发放粮食，凡领了粮食的人，必须前往花岗岩村。第一天出发的，每人分田一亩，免税一年；第二天出发的，分田半亩，免税半年；第三天出发的，分田半亩，不免税。三天之后，不再发放赈济粮，也没有田地可以分。
卢西亚负责登记造册，赫拉塔和艾瑞亚娜负责带人过去。我向南雅借调几名税吏，协助清丈土地，登记户口，搭盖房屋和开荒。眼下只是一月下旬，离春耕还有一个多月，抓紧一点，时间应该是足够的。
在安排完这些事后，我也开始忙碌起来。
婚礼的三十天前，先得有个订婚仪式，我要到市政厅前的广场上，在依兰杜尔的见证下，向森加德男爵求娶他的女儿。经男爵许可后，两家签订约书，并对外公布举办婚礼的时间。然后便是登门拜访各自亲友，将喜讯广而告之。随着新房交付，我又忙着布置室内陈设。此外还要抽空和埃迪商量婚宴的事宜。
因为我嫌麻烦，所以早就定下要吃火锅，这才有了埃迪去雪漫领购买羊肉的事情。既是宴会，则不仅要考虑食材，餐具和厨具同样得讲究。铁匠铺已经提前收到了铜锅的订单，有专人盯着进度，还要逐一检查成品的质量。煤炭也要从溅血王座堡垒运送过来，存入地窖之中。
最关键的是筷子。要从沸水中夹起肉片，恐怕不能给细皮嫩肉的贵族们用金属制品，所以不得不选用上好木材，精心制作打磨。另外，南雅还挑选了一批样貌周正、心灵手巧的女仆，专门向我学习如何使用筷子。她们的任务是在宴会上伺候，以免有客人因手太笨而活活饿死。
伊琳娜也混迹其中。她是婚礼上的女主角儿，万众瞩目，自然不能全程等着别人喂饭。但她从不和我单独交流，每次培训结束，就立刻扣上兜帽，跟着一个中年妇女从后门溜走。如丹格尔之流也在学着用筷子，不过这些糙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规矩，随时都可以向我讨教。
在佛克瑞斯领，娴熟而优雅地使用这种新奇餐具，已经成为上流人士的标志。据说自从新年之后，塔盖尔如果发现桌上只摆了刀叉勺，就拒绝用餐，甚至在牛排切好之后，也要放下刀叉，再用筷子夹着吃。
要忙的多了，日子过得就快，转眼便到了朝阳月中旬，期间还发生了许多事情。
城外的难民大半都已离去，余下的百来个人，也在伦德苦口婆心，软磨硬泡之下，答应跟随他押送第一批物资前往花岗岩村。他们会走水路，沿伊琳娜塔湖南岸行船，在半月磨坊北面靠岸，转上官道。这样做可以比纯走陆路节省至少两天的时间。
伦德带走的不仅是木材砖石，还有我特意要他搜集的各类作物。南雅只提供了小麦种子，而我准备尽可能多搞一些花样，除了天际比较常见的葱、蒜、土豆、胡萝卜和卷心菜之外，还有在溅血王座堡垒就开始试种的山药和蘑菇，以及黑豆和大豆。果树之类的经济作物要两三年才有收成，暂时不做考虑。
艾瑞克也派人送信，说我的想法与月瓦斯卡不谋而合。克拉科认为银手佣兵团主要在北方活动，那么战友团便准备扩大自己在南方的影响力。他们关注到了阳光花园堡垒附近的形势，并且有意派出一位战友负责此地的业务，目前比较热门的人选是尼加达和托尔瓦。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他们会带来什么样的班底也不得而知。我已经叮嘱伦德，把预留给战友团的土地安排在村子最北边。务必做到一旦遇袭，他们能首当其冲。
自从订婚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有应酬，有的时候是森加德男爵的狐朋狗友登门拜访，有的时候则是被这些人邀请去参加聚会。不出席是不礼貌的，出席就要精心打扮，还要带上合适的礼物，我对此不胜其烦。好在莱妹收到喜帖，便从雪漫领赶了回来。她对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比较门儿清，经常为我参谋。
依兰杜尔作为主持人，隔三岔五也会到访，主要是和我敲定一些流程上的细节。不过这一天，他提出的问题勾起一件被我抛之脑后的事情。
婚礼上有一个环节，是主持人验证新郎和新娘的身份，确认二人的婚姻合乎礼法。这当然只是仪式性的，但在此过程中，主持人要大声唱出双方的名字和姓氏，并询问在场宾客，是否有冒名顶替的情况。尴尬在于，作为初代贵族，我是没有姓氏的。
依兰杜尔自然知情，所以他给了我几个选择，无外乎使用封地或故乡的名字，或者使用自己的绰号，又或者在父亲名字的词尾加“松”。而这几种方法无疑会暴露我的出身，于是他表示，最好能找到远祖中的着名人物，哪怕是牵强附会的都可以，以此人的名字为姓氏，格调要更高些。
他甚至提了两三个已经确定绝嗣的古老家族，问我要不要从中挑一个，认作便宜祖宗。
我对此没什么兴趣，甚至开始考虑以罗为姓。它是我前世的姓氏，又是洛克尔名字的第一个音节，还在龙语中代表平衡之意，很对我的胃口。
唐娜见我沉默，倒是有些着急起来。
“祭司先生，您给拿个主意吧。我母子都是庄稼人，哪知道什么先祖的名字呀？就连洛克尔的爷爷，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英格尔。”
依兰杜尔一口茶没咽好，呛得咳嗽起来，但他还是挣扎着挑起大拇指。
“咳……老夫……夫人……咳咳……这名字……咳……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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