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年前,李家出了名神童,五岁可即兴作诗,十岁能辩大儒哑口无言,双手用笔,均可写出绝妙文章,被誉为神仙童子。
那时李氏正值低谷,前人平庸,后人凋敝,无人能扛起李家大旗,李秋汐一出,全族上下大喜,已呈颓势的琅琊李氏,终于迎来力挽狂澜之人,本以为他能继承先祖遗志,带其族人光耀门楣,可是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这名神童跌落神坛。
十二岁那年,母亲病故,十三岁,长兄遭遇山洪卷走,死于厄难,十四岁,最疼爱的妹妹得了不治之症,不到半年撒手人寰。
三年之内,三名近亲离世,致使这名神童性情大变,成日痴痴颠颠,非哭即笑,不离手的圣贤书,丢入火炉焚毁,见人就骂,族中长辈也未能幸免。后来偶然间在庙中过夜,望着佛像竟能让心中平静如湖,于是他舍弃几百年家业,寄身在庙中,敲木鱼,诵经书,常伴青灯古佛。
族中长辈不厌其烦劝阻,从甜言蜜语到毁庙砸佛,各种手段用尽,神仙童子仍旧不为所动,最后剃光头发,穿上僧袍,正式皈依佛门。
由爱转恨,这捧火点燃李氏长辈,将他从族谱移除,不许后代再提及此人。
而他尚未露出峥嵘,便迅速陨落,犹如昙花一现。
从此以后,李秋汐成为琅琊李氏禁忌,只敢私下闲聊几句,绝不敢当众谈及。
没想到,百年之后,李秋汐化身为一禅大师,栖身在背驼山脉的方外之地。
走出村子,李桃歌百感交集,既痛恨自己的口无遮拦,又感激高祖的大义之举。
李桃歌望向宋止水,询问道:“今日你现身在佛像附近,引我入村,是奉师父之命?”
宋止水茫然道:“师父只令我出村等候有缘人,其它的我不懂哎。”
不懂?
瞧见他嘴角隐藏不住的笑意,李桃歌光想骂一句粗口,可细细一想,这可是高祖亲传弟子,论辈分,是自己叔祖父,季字辈爷爷见了都要行礼。
这次入山,大赚特赚,不止得了一方小天地,还捡回来一名小祖宗。
李季中几名老爷子得到消息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李桃歌用肩膀顶住老吴,悄声道:“确定洞中大师是李家老祖吗?”
仅凭一个秋字,无法断定真伪,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有的听过李家往事,万一冒名顶替,自己这孙子中的孙子,岂不是很冤?
当孙子无所谓,小小委屈而已,可倘若宋止水是安插在身边的刺客,又当如何?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凭借他展露出的境界,自己十有八九成为受害者。
老吴低声道:“族中不是有百岁老人吗?请他们前去辨认一番,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李桃歌瘪嘴道:“你是说被圣人御赐春华年年的老爷子吧?听说娶了美娇娘之后,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儿孙都认不全,高祖年少离家,老爷子没出生呢。”
“倒也是。”
老吴捋着山羊胡说道:“既然少主尚未辨别真伪,为何纳头便拜?”
李桃歌笑道:“若是真的,后世子孙焉能失礼,若是假的,日后让他还一百个头,左右不亏,拜就拜了。”
老吴赞叹道:“还是少主想的周全。不过那方外村只有几十亩地,山水景色几天就已厌倦,要来何用?”
李桃歌面容一肃,攥紧双拳,“在安西时,常常与蛮子斥候厮杀,白沙滩南三十里,有几处伏兵洞,藏于地下,四通八达,一旦开战,那几千人就是刺向敌军后背的破心刀。”
老吴疑惑道:“听起来挺有道理,可琅琊几百年未遇战事,天天提心吊胆,会使军心溃散,何时入阵,何时出阵,火候半分都差不得,早了,晚了,都会成为敌军的盘中餐。”
“老吴。”
李桃歌轻叹一口气,“五年前的腊月二十八,孟头与我在城头值守,他说他嗅到了满城死气,起初我还不信,笑话他杯弓蛇影,结果大年三十午夜,蛮子大军来袭,鏖战十二天,数万将士战死。老卒的经验之谈……万万不可小觑。”
老吴慎重点头。
进入芽关,李桃歌又下了一道军令,开辟出两条密道,通向背驼山脉,并将斥候远放五百里左右,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回关备战。
打了那么多仗,清楚兵戈一起,侵掠如火,若想那时再布置,晚了。
天黑时,回到侯府,一天操了一万个心,顿时有些疲惫,李桃歌走入厅堂,见到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在对他挤眉弄眼,不由得会心一笑,“周大哥,你军伍繁忙,怎么有空来看我?”
周典在征西时立有奇功,又坐镇碎叶城半年,因此一路平步青云,高封三品,两年前任东岳军主帅,后又调任到两江军挂帅,被视为李家的左膀右臂。
李桃歌流放时,周典只是一名刑部不入品的差头,投靠到李家之后,短短几年成为一军主帅。
世家党魁首这几个字的分量,可见一斑。
周典喝了口茶,说道:“如今的青州风风火火,我再不来,一口热汤都没得喝了。”
宛若小娇娘的纤细声线,听起来依然那么突兀。
李桃歌听到话锋不对,在小茯苓端来的铜盆中洗净双手,坐在他的身边,低声道:“朝廷把你主帅一职给免了?”
周典将脖子朝后一仰,轻声道:“李相辞了官,这棵大树下的猢狲,怎会有果子吃?我向朝廷递了道奏疏,辞了江水军主帅,换了一个四品武职。”
李桃歌眉头蹙到一起,心有不甘道:“一军主帅,说放手就放手,周大哥,你怎么不与我商议一番?”
两人一同打过仗,一同去过状元巷,一同当过赏花郎,亲如手足,于是单刀直入,不玩庙堂那套阳奉阴违。
周典颇为无奈道:“朝中已放出了风,要调我回京城,任兵部左侍郎,与其傻等着听宣,不如自己谋份差事。现如今态势微妙,最好远离京城,我讨来的四品武职,就是琅东大营主帅。”
李桃歌怔了片刻,好笑道:“看来朝廷对琅琊死盯着不放,本来琅东大营是五品将军,募兵之后,破例提为四品主帅了。”
周典斜眼道:“十几万兵卒,能掀起多大风浪,谁不知道?”
李桃歌冷哼一声,说道:“只恨自己银钱不宽裕,再缓几年,巴不得募他五十万。”
“我说侯爷……”
周典阴阳怪气说道:“下官死乞白赖跑过来,一句好听话都不给,语气中带有埋怨,像是热脸贴了凉屁股,怎么,不待见我啊?”
“怎么会。”
李桃歌洒然一笑,“周大哥能来,我求之不得,就是觉得四十万江水军还给朝廷,有些不舍。”
周典压低声音说道:“看似我任一军主帅,其实能指挥的兵卒,不到几万,两江是圣人龙兴之地,比不得别的都护府,军中上至副帅,下至伍长,到处是朝廷和世家党眼线,我若是下道军令,还未传遍大军,皇帝和世家已然知晓,所以这主帅不当也罢,不如来到琅琊投奔侯爷,全力经营东线。”
听完周典的推心置腹,李桃歌终于释然,笑道:“辛苦大哥,兄弟给你摆接风酒。”
周典挑眉道:“花的?”
李桃歌摊手道:“封邑虽然名为青州,可我一次青楼都没去过。”
周典闷声道:“骗鬼呢吧。我们行伍之人,喝酒时没荤油,那可不依。”
李桃歌嘿嘿笑道:“我才请来一名小和尚,生的唇红齿白,宛若女子,有没有兴致?”
“一边玩去。”
周典蛮横道:“咱入伍近二十年,从不走旱道!”
李桃歌奸诈一笑,“那我把于仙林喊过来,他能幻化为各种绝色,你要是不嫌骚气,那可是荤中之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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