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洁的话如同冰箭,刺穿殿内凝滞的空气。
恰在此时,盛武帝身影出现在殿门处,显然已听到些许争执,脸上带着倦容与惊疑。
“云儿,这是……”皇帝目光在沈清禾与龙小洁之间逡巡,终落在云儿苍白脸上。
沈清禾尚未开口,龙小洁已抢先一步,语气带天生的骄纵与不满:“你就是南梁皇帝?我乃东海八公主龙小洁,此乃我龙族血脉、我父王流落在外之女!今日特来带姐姐回归本源!”
盛武帝身形微晃,凝视沈清禾,眼中情绪翻涌,惊愕、了然,与复杂难言的疼惜。
他明明知晓,依缓缓道:“原来如此……朕早知云儿非同寻常,不想竟是龙女临凡,既是生父来寻,骨肉血亲,云儿……你或许该回去一见。”
他言语间带着帝王罕见的斟酌,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身为君主,他明理;身为父亲,他心痛。
沈清禾猛地摇头,挣脱了龙小洁的手,步履坚定地走向盛武帝,挡在皇帝身前,直面龙小洁:“妹妹不必多言。
我自幼由母妃抚养,她便是我的母亲!南梁皇宫便是我的家,陛下便是我的父皇!生恩虽重,养恩更是刻骨。
我慕容云此生,只是南梁的公主,只是母妃的孩子!”
她字字铿锵,语带决绝,“龙宫虽好,非我所愿,请你回去转告龙王,他的好意我心已领,但我不能回去认他为父。
我既有父皇,此生足矣,我喜这人间烟火,爱这凡尘世事,让他……不必再挂念,我在此处,很好。”
“姐姐!”龙小洁气得俏脸通红,周身隐有光华流转,“你怎如此冥顽不灵!那些凡人,他们如何待你?
猜忌、排挤,视你为异类!他们容不得你,你还要以德报怨,为他们奔波劳碌,甚至对抗天灾?你觉得值得?”
她伸手指向宫外,意指纷乱人间。
沈清禾迎上妹妹灼灼的目光,眼底是一片澄澈的坚定,宛若深潭:“值或不值,岂在他人眼光?但求心安理得。
何况如今天灾频仍,百姓流离,我既有此力,若袖手旁观,心更难安,妹妹,你回去吧。”
“好!好一个但求心安!” 龙小洁怒极反笑,眼中尽是失望与愤懑,“你既执意如此,从此便再非我龙族之人!父王那边,你自己担着!”
话音未落,她周身水汽氤氲,化作一道流光,瞬息之间便已穿透殿顶,消失无踪,只留一缕淡淡海风。
殿内重归寂静,唯余熏香袅袅。
盛武帝望着龙小洁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身前沈清禾单薄挺直的背影上。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将云儿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似往日慈爱,反倒有种难言的悲凉,像最后一次般的珍重。
皇帝肩膀微微颤动,心中巨浪滔天:
云儿,我的云儿……你为朕,为南梁,舍弃了通天大道与血脉至亲。
朕何德何能……这凡躯肉体,风雨飘摇的江山,或许真是最后一次如此抱着你了……
沈清禾敏锐地察觉到父皇情绪异常,她反手紧紧搂住盛武帝已显佝偻的腰身。
哽咽道:“父皇,皇儿不会离开您,皇儿会永远陪着您,与您并肩作战,守住我们的家,我们的国!”
一语落下,盛武帝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滴落在沈清禾的发间。
云儿选择了朕,选择了凡尘。
就在这时,内侍监孙阳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公主殿下,城外……城外来了许多北燕的妇人孩童,衣衫褴褛,像是逃难来的,口口声声哀求,定要见公主殿下一面!”
几乎是同时,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疾步闯入,跪地禀报,激动沙哑道:“陛下!天佑南梁!八皇子殿下……八皇子他安然无恙,正在回京的路上!只是……其余几位皇子殿下,仍旧……下落不明!”
盛武帝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与更深的痛楚交织。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沉痛道:“找!继续给朕找!活要见人,……要见尸!”
沈清禾心中剧震,原来自己昏迷这段时日,外界已是天翻地覆。
兄长们遭遇不测,八皇兄侥幸生还,北燕难民竟至南梁国都求见于她……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不寻常。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残泪,眼神恢复清明。
“父皇,您保重龙体,朝中还需您坐镇,城外难民,皇儿去处理。” 她语气沉稳,瞬间担起责任。
盛武帝看着女儿瞬间成长的模样,心痛又欣慰,点了点头:“去吧,一切小心。”
沈清禾不再多言,立即唤来宫女简单梳妆,褪去病中慵懒,换上一身利落宫装,发髻轻绾,虽面色仍带苍白,眉宇那股不容置疑的慈悲已然浮现。
她步履匆匆,径直向城外而去。
帝都城外,景象凄惨。
黑压压一片尽是妇孺老弱,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她们来自北燕,与南梁正交战的敌国。
见沈清禾身影出现城门下。
她淡紫广袖交领襦裙覆身,黑帛为裳,金箔碎纹如星落墨染,紫带束腰结蝶,飘带垂曳及地。
乌发高盘,金钿点额,顶戴嵌金花钗,耳坠珠珰。
万民伏地俯首时,她立于雪阶上,衣袂翻飞如云,尽显皇家贵胄的尊荣华贵。
不过才几日,这天骤然就落雪了,甚至比往年来得早,来得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纷纷跪倒在地,哭声哀求一片。不光有北燕百姓,还掺入城内些许人,或许其中是他们的亲人。
“公主殿下,是我们愚目,听信了谗言,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小的在这给你磕头了……”
“公主殿下!救救我们吧!”
“活菩萨,只有您能救我们了!”
为首一位白发老妪,挣扎着爬到前面,磕头泣道:“公主殿下明鉴!我们并非细作,都是北燕边境苦命人。
国内……如今妖魔当道啊!那蓝氏妖女掌权为国师,苛政猛于虎,更勾结邪魔,以童男童女祭祀邪魔。
京都闹灾,赋税沉重,男子皆被强征为兵抵挡外敌入侵,我等活不下去,只得冒死逃来……听闻南梁有位慈悲为怀、神通广大的公主,特来祈求殿下庇护!”
老妪抬起浑浊的泪眼,望着沈清禾,仿佛在看唯一救赎:“那妖女还放言……要炼化什么通天魔阵,想引九幽妖魔降临世间,公主,北燕百姓也是苍生,求您大发慈悲,阻止妖女,救救我们,救救天下吧!”
“还请公主殿下,帮我们京都祈雨啊……”
……嘶喊声,笼络不绝于耳。
沈清禾立于风中,衣袂飘飘。
看着沧桑的面孔,听着骇人的控诉,心中波澜起伏。
蓝苏语,又是她!
竟已猖獗至此,不仅祸乱南梁,更将北燕拖入魔域,无论怎说,那也曾是她居住过的地方。
她缓缓抬手,安抚道:“都起来吧,既然来了南梁,便暂安顿下来,此事,我已知晓,来人,给她们安排住所,吃食……”
“殿下,如今国库已空,驸马出征也需粮草,哪还有能抽得出米水……去救这么多……殿下还是自顾自身吧……”孙阳在旁叩首泣声道。
“什么!”
是了,她想起来了,的确那时已掏空,所以才导致打了败仗吗?
她目光越过高耸城墙,投向正被阴霾笼罩土的北燕。
天灾未除,人祸又起,且是滔天人与魔之祸。
此路,她必须要走,无论前方是凡人的战场,亦是妖魔的巢穴。
他为她平敌,她替他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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