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这短短十分钟路程,刘青山体会到了什么叫万众瞩目。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
“哪个哪个?”
“就中间那个!穿大衣的!最高那个!”
“啊!是他!真是他!青山!”
“天啊,他本人比照片上还……还高啊……”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去搞创作了吗?”
“你管人家呢,快看,他旁边那几个,是不是就是他室友?哎,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男生的羡慕、嫉妒,但更多的是女同学那炽热、好奇、又带着几分羞涩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四个人牢牢地笼罩在中心。
李卫东、王强和张建军这三个陪衬,何曾享受过这种待遇?
一个个顿时腰杆笔直,胸膛挺得高高的,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昂首阔步起来,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
“咳咳。”
李卫东清了清嗓子,故意甩了甩他那根本不存在的刘海,冲着不远处一个正偷看这边的女同学,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出息。”刘青山轻骂了一句,哭笑不得。
他拉了拉围巾,加快了脚步。
时至今日,他走在校园里仍然会被人注视,这种被围观的感觉,他并不享受。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动物园里刚运到的大熊猫,浑身不自在。
幸好,教学楼很快就到了。
四人鱼贯而入,钻进了中国古代文学史的阶梯大教室。
他们刚一进门,原本还嗡嗡作响、至少坐了上百人的大教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唰——
上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门口。
那目光的穿透力,比外面冬日的寒风还要凌厉。
“我靠……”
饶是李卫东这种厚脸皮,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刘青山也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也就半个月没回来,自己在系里的知名度,也已经高到了这个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那些探究、崇拜、好奇的目光,脸上恢复了平静。他领着三个室友,目不斜视地朝着教室中央靠右边窗户的空座位走去。
那里是窗户口,等会儿阳光就会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直到他们四人坐下,那股凝滞的空气才仿佛被解冻。
“呼啦”一下,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那不青山吗?他今天来上课了!”
“坐哪儿呢?我看看……哎呀,被挡住了!”
“别看了,是马教授的点名簿不好看吗?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我去,他都名震文坛、笑傲八方了,还来上什么课啊……”
“你懂什么,这叫境界!”
刘青山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他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摆在桌面上,做着课前准备。
他身边的李卫东和王强,可就没这份定力了。两人坐在那里,享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注目礼,那腰杆,挺得比站军姿还标准,脸上写满了与有荣焉的得意。
张建军则还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他推了推眼镜,低头认真地预习着课本,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那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反光得有些刺眼。
“叮铃铃——”
上课铃声,清脆地响起。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
来人,正是这堂课的主讲教授,林更。
林更教授,年逾花甲,在燕京大学中文系,乃至全国的古代文学研究领域,都是泰斗级的人物。
他身材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一副老式的黑框圆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他手里拎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公文包,另一只手,则捏着半截粉笔。
他走上讲台,没有看任何人,径直在黑板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魏晋风骨】
字迹瘦劲,入木三分。
“上节课,我们讲了建安风骨。”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带着点浓重的口音,但吐字清晰,自有一股穿透力,瞬间就压住了整个阶梯教室。
“今天,我们来讲讲,建安之后,风骨何在。”
“从建安到正始,再到西晋。文学,是从群体的慷慨悲歌,走向了个体的自觉与放浪……”
林更教授的课,没有课本,没有讲义。
他只是站在那里,那半截粉笔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翻飞,一个个名字、一篇篇典故,从他口中娓娓道来。
“……何为风骨?阮籍的青白眼,是风骨。嵇康的广陵散,是风骨。刘伶的醉死便埋,亦是风骨!”
“他们为何放浪形骸?”
“是司马氏的屠刀太利!是名教的束缚太紧!他们是在用醉与狂,来对抗这个时代的伪与假!”
“他们是在用生命,践行他们对真的追求!”
讲到激动处,老爷子猛地一拍讲台,震得粉笔沫四下飞溅。
“这!才是中国文人,脊梁里最硬的东西!”
刘青山坐在下面,听得如痴如醉。
他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飞舞,几乎没有停过。
这就是全国顶级学府的底蕴和实力啊!
林更老爷子讲的这些东西,这些对魏晋文学如此深刻、如此透彻的见解,饶是刘青山,这个拥有两世记忆、在后世那个信息大爆炸时代泡过的老灵魂,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上辈子,他所知道的魏晋,不过是竹林七贤、嗑药、美男子这些零碎的、被网络快餐化了的标签。
可现在,
在林教授的口中,那些模糊的影子,一个个都变得鲜活、立体、有血有肉。
阮籍的穷途而哭,嵇康的临刑索琴……
那不再是冰冷的知识点,而是一种滚烫的跨越了千年的精神共鸣。
在燕京大学上学,能听到这样的大师讲课,这真tmd是一件太幸福的事情!
刘青山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以后得多多上这些大师的课,这些大师一个个身子骨都不好,本来年纪都大了,各个七老八十,还有一些刚刚经历过苦难才被放回来不久,那身子骨就更不好了。
嗯,其实就是,这些大师的课,那是听一堂就少一堂。
所以,更加得珍惜!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这些东西,这些来自大师的真传,未来无论是用在他的创作中,还是用来提升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都是无价之宝!
“叮铃铃——”
下课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刘青山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写得发酸的手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短短四十五分钟,他竟然密密麻麻地记了整整三页。
“我靠……”
旁边的李卫东凑过来看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青山,你……你这是干嘛呢?林教授也没说要检查笔记啊……”
他刚才在林更教授那催眠般的bGm里,已经神游天外,差点就去找周公论道了。
刘青山合上本子,笑了笑:“温故而知新。”
“服了你了。”李卫东佩服不已。
就在这时——
“唰!”
教室后门,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
那人贼眉鼠眼地往教室里扫了一圈,目光在锁定了目标后,瞬间一亮,然后呲溜一下,像条泥鳅似的,蹿了进来。
“青山!青山!”
那人一路小跑,带起一阵风,精准地停在了刘青山的课桌旁。
刘青山闻声抬头,不禁一愣,“咦?老刘?”
来人,正是刘振云。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外套,里面则是臃肿的灰棉袄,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正闪烁着一丝惊喜。
“嘿嘿嘿……”
刘振云搓着手,一点也不见外,一屁股就挤开了李卫东,强行坐在了刘青山身边。
李卫东被挤得一个趔趄,不满地哎了一声:“老刘,你跑我们班来干嘛?抢座位啊?”
“不抢不抢,说几句话就走。”
刘振云笑着说,不过眼睛里只有刘青山,“我找青山有正事!”
他勾着头,满脸好奇地凑过来,朝刘青山面前的桌子上瞅。
“创作呢?”
刘振云的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都压低了八度,仿佛在说什么机密,“新作品?中篇还是短篇?准备投哪儿?《人民文学》还是《收获》?”
他那副狗仔队挖到猛料的兴奋表情,让刘青山一阵无语。
“不是。”
刘青山将笔记本递给他,“刚上课,做点课堂笔记。”
“啊?笔记?”
刘振云一愣,那股子兴奋劲儿,肉眼可见地消退了。
他“哦……”了一声,将笔记本推了回去。
显然,他对课堂笔记这种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那……那个……”刘振云清了清嗓子,又搓了搓手,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
“青山,中午有空没?”
刘青山瞥了他一眼。
这表情,这语气……太熟悉了。
基本上他每次有事找自己时候,都是这副德行。
刘青山不动声色,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你要请我吃饭?”
本来就是调侃。
哪知道……
“行啊!”
刘振云一拍大腿,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没问题!中午我请你!”
“当真?”这下,轮到刘青山诧异了。
他不光是诧异,他还很震惊。
别人不知道,他可太清楚了。
刘振云这家伙,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
据他所知,刘振云的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吃喝住行,全都是精打细算。
一顿饭,严格控制在“二两米饭,一份白菜”,连加个豆腐都得犹豫半天。
一根烟,能拆开来,分三次抽。
这样一个究极铁公鸡,今天……竟然要主动请自己吃饭?
事出反常,……
刘青山脸上的惊讶,取悦了刘振云。
刘振云嘿嘿一笑,那笑容有些狡黠,“那还有假?当真!当真!”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中午,下课后,你别走。我来找你,你跟我走,我请你吃饭!管饱!”
“震云兄……”
刘青山也乐了,他靠在椅背上,环抱着双臂,好奇地打量着他,“所为何事啊?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哎!~~”
刘振云一听这话,立马把脸一板,故作严肃地说道:“青山兄,所言差矣!”
他学着戏剧里的腔调,摇头晃脑:“过往云多蹭青山兄之饭食,每每思及此事,心中……哎呀,那是甚是惭愧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信你个鬼。
刘青山在心里暗自吐槽。
惭愧?
哪次请你吃饭,你小子不是吃得比谁都欢,筷子比谁都快?
刘青山斜睨了他一眼,看他这副戏精附体的样子,也懒得绕圈子了,淡淡地笑道:“发财了?”
“嘿!”
这三个字,像是点中了刘振云的死穴。
他那张严肃的脸瞬间破功,“嘿嘿……嘿嘿嘿嘿……”
他再也绷不住了,那股子得意劲儿,顺着他那副黑框眼镜,从眉毛、眼睛、嘴角全方位溢了出来。
“哈哈哈哈!”
“小发,小发。”
他极力地想表现得谦虚一点,但那上扬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比不了,比不了青山兄你啊……你那才是发,我这就是……毛毛雨。”
话是这么说,
但他那张写满了快夸我啊的得意,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刘青山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
能让刘振云这么反常的,估计也不是小事。
“最近又投稿了?”
刘青山猜测道,“过了?”
“哎呀!”
刘振云一拍大腿,那表情,既有被你看穿了的惊讶,又有你终于问了的狂喜。
他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云淡风轻道:“侥幸而已,侥幸而已!和青山兄比起来,那还是相差甚远,相差甚远!我辈仍需努力!”
他嘴上说着相差甚远,可那得意的神情,却仿佛自己已经拿下了诺贝尔。
“哦?真过了啊?”
刘青山这下也为他高兴起来,毕竟都是朋友,还是同学。
相处下来,老刘这人还是很不错的。
除了有点抠门之外,其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尤其是情商很高,说话风趣幽默。哪怕就是前世,刘青山也很喜欢这个人。
至于抠门……
那并不是刘振云的错!
他不想顿顿吃肉吗?
他不想穿皮鞋吗?
他不想去看电影吗?
他当然想!
可家贫,无力支撑这些东西!
为了生活,他只能处处节俭、处处算计,用他的话说就是:钱得花在刀刃上。
这话,
刘青山深以为然,前世的他,以及这一世还没有重生回来的岁月里,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真没办法啊!
穷啊!
太穷,太穷了!
刘振云好歹偶尔能去打份锅塌豆腐打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可刘青山他以前那只能啃黑窝窝头,喝菜汤,还是从学期头啃到学期结束。
怎一个惨字了得?
好在,现在那种苦日子是一去不复还了。
刘青山收起思绪,笑道:“可以啊老刘!哪家?《燕京文艺》?还是《青年文学》?”
刘振云深吸了一口气。
他等这个高光时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三个字:“《未名湖》。”
“《未名湖》?”刘青山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燕京大学的校刊,纯文学期刊,季刊。
在燕园这一亩三分地上,含金量极高,是无数文学青年向往的圣地。
主要是,它的门槛很低很低,过稿难度亦然。
它毕竟只是个校刊。
刘青山看着刘振云那副如登圣殿的神情,立马也换上了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用力一拍他的肩膀。
“那也相当不错了!《未名湖》啊!咱们学校的第一门面!虽然是校刊,但那也是能正规印刷、全校发行的!”
“老刘,可以啊!”
刘青山冲他竖起了大拇指:“那就恭喜震云兄了!可喜可贺!这是你文学生涯的第一枪啊!祝震云兄在文坛一路长虹,再攀高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青山这番恰到好处的吹捧,瞬间让刘振云飘了起来。
他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开心得简直要原地飞升。
“谢谢,谢谢青山兄吉言!”
“哎呀,什么高峰不高峰的,我这就是……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和青山兄你比起来,那是不值一提,完全不值一提啊!啊哈哈哈哈哈!”
他谦虚地连连摆手。
刘青山又问:“有稿费吗?”
“嗯?”
刘振云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瞬间僵住了。
他幽幽地抬起头,眼神幽怨地看着刘青山。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么开心、这么纯粹、这么有逼格的时刻,你为什么要提钱这么庸俗的话题?!
刘青山被他这怨夫般的小眼神逗乐了。
“咳,咳咳。”
刘振云轻咳两声,脸上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说道:“青山兄。”
“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们是燕大的学子,是精神的追求者!能够在《未名湖》这样的纯净之地,发表我的文章,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得。
刘青山在心里点了点头。
明白了。
这就是……光荣打白工了。
刘青山忍住笑,脸上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赞同道:“此言甚是。”
旁边一直听两人讲话的张建军,这时插话道:“震云兄,你的思想觉悟……就是高!我辈楷模!”
“哪里哪里!”
刘振云谦虚地摆摆手,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个尴尬的话题给绕过去了。
“叮铃铃——”
刺耳的上课铃声,再次响彻了教学楼。
下一堂课的教授,已经拿着教案,走到了教室门口。
刘振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青山!”
他临走前,还不忘这趟来的主要目的。
“那可说好了啊!中午,中午别走!我来找你!一定啊!”
说完,
也不等刘青山回答,他呲溜一下,又蹿出了教室后门。
刘青山看着他那飞奔的背影,不禁失笑。
这家伙……
他摇了摇头,心里跟明镜似的。
打白工都打得这么开心,本就囊中羞涩还非要请自己吃饭……
这顿饭,怕是鸿门宴哦。
刘青山嘴角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老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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