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黄浦江上的雾还未散尽,上海的街巷已开始苏醒。
电车叮当驶过外滩,报童清亮的嗓音穿透薄雾:“号外!川崎造假败露,顾氏防火韧帛获国际认证!”可就在这一片沸腾之中,苏府门前却掀起另一场风暴。
一名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立于台阶之上,手中高举一纸文书,声音尖利如刀:“兹有苏若雪,已于昨夜亲笔签署退婚书,自愿解除与顾氏绸庄少东家顾承砚之婚约!”他目光扫过围拢而来的路人,嘴角扬起一丝得意——正是苏若雪的堂叔苏景昌,早年混迹海关,惯会看风使舵,如今见顾家卷入日商纷争、风头正紧,便迫不及待要划清界限。
“我苏家清白门第,岂容一个搞军火通敌的逆党玷污?”他转向身旁拿着相机的记者,袖口微微一动,一张银票无声滑入,随即压低声音,“你只管写——顾承砚借商行叛国,苏小姐慧眼识人,断然割席。”
人群骚动,议论四起。
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冷笑讥讽:昔日绸缎世家联姻,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
而此时,在虹口的一间缝纫学校里,阳光正斜照进教室。
苏若雪站在讲台前,指尖轻抚一块素色棉布,正教女工们如何用脚踏机绣出连绵不断的梅花纹样。
“一针一线,皆是性命所托。”她声音温婉,却不容置疑,“我们织的不只是布,更是活下去的尊严。”
话音未落,一名女学生匆匆推门而入,脸色发白:“先生……苏府那边……退婚书已经贴出来了!”
教室瞬间寂静。
苏若雪的手顿了顿,针尖在布面上留下一个小点。
她缓缓放下绷子,走向角落那只檀木匣。
匣子不大,却沉甸甸的,像是装着整座城的记忆。
她打开它,一页页翻过——那是她亲手誊抄的账册副本,记录着每一匹绸缎的去向;工坊花名册上,三百二十七个名字背后是三百二十七个家庭的温饱;还有妇女识字班的成绩单,最末一行写着“张阿妹,识字三百,可读家书”。
她在最后一页提笔,墨迹平稳: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苏若雪自主签署劳动契约十七份,资助失学儿童四十三名。此生所行,皆由心定,不悔不惧。”
合匣,封缄。
“送去《妇女共鸣》编辑部,”她将匣子交到学生手中,“告诉他们,这不是回应,是存证。”
与此同时,顾承砚正站在码头调度室的地图前,指尖划过一条条航线。
这是“百舟计划”的核心命脉——以民间航运为网,秘密转移江南工厂设备,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保存火种。
他的眉头紧锁,不是因为航路艰险,而是手下青鸟带回的消息。
“苏景昌当众宣读退婚书?签字画押?”他语气平静,眼神却冷得像冬夜江水。
“查过了,”青鸟低声汇报,“没走法院备案,只是家族内部私议,连媒见证人都没有。法律上,这婚约依然有效。”
顾承砚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极淡,却带着铁锈般的锋利。
“好啊……既然他们想用旧礼教杀人,那就用新规矩破局。”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衫。
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扣锃亮如镜。
“备车,去静安寺法庭。”
司机一路疾驰,车轮碾过梧桐落叶,直抵租界西区那座哥特式拱门下的民事庭大楼。
顾承砚步行而入,步履沉稳,仿佛不是来打一场婚约官司,而是出席一场注定胜利的谈判。
大厅内已有记者守候,闪光灯频闪。
他不予理会,径直走向立案窗口,递上一份文件——《婚姻关系确认申请书》。
附件厚厚一叠:当年订婚酒宴宾客名单、两家二十年来往来书信原件、甚至还有留声机片一张,标签上写着:“苏母临终遗言,民国十四年五月三日录制”。
书记员翻阅片刻,抬头惊讶:“您这是……要法院正式认定婚约效力?”
“不错。”顾承砚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些人以为,乱世之中,女人的命运可以任人涂抹。但我想让全上海知道——有些承诺,比子弹更重;有些契约,连炮火都烧不断。”
他转身,在旁听席第一排坐下,双手交叉置于膝上,目光平静望向法官席。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讥为“纨绔误家”的绸庄少爷,也不是运筹帷幄的商战奇才。
他是规则的挑战者,也是秩序的重建者。
而在法庭外,一辆黑色轿车悄然停靠。
车门打开,苏景昌搀着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律师下车,后者手中捏着一份病历模样的文件,神情凝重。
与此同时,法庭二楼走廊尽头,三位身着素色旗袍的女性正缓步走来。
她们互不相识,却都握着同一份报纸——头版赫然是苏若雪的照片,配文:“她说,一针一线,皆是抗争。”
她们相视一眼,默默走入旁听席。
阳光穿过彩窗,落在空荡的被告席上。
风暴,尚未真正降临。第541章 谁给你的胆子撕婚书?(续)
法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耸的彩窗投下斑驳光影,落在被告席那空荡的椅子上,像一道未解的谜题。
苏景昌扶着律师走上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那名戴金丝眼镜的律师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却不无刻意:“法官大人,我方提交证据——苏若雪小姐于本月十七日,在虹口仁济医院接受心理评估,诊断结果显示其长期处于‘情感胁迫’与‘精神控制’状态,签署婚约及后续一切行为均非真实意愿表达。”
他将一份盖着红章的病历递上,纸张崭新得几乎反光,边角还残留着油墨未干的痕迹。
旁听席一阵骚动。
记者们迅速低头记录,“精神异常”“被迫订婚”等字眼已在速记本上跃然而出。
书记员正欲接过,顾承砚却缓缓起身,声音不高,却如冰锥破水:
“这份诊断书,是昨天下午三点四十七分,由一位从未在医学会注册的心理顾问‘出具’的吧?用的是租界西区一家即将倒闭的私立诊所名义——而那家诊所,上个月已被卫生局勒令停业整顿。”
全场骤静。
律师脸色微变,强作镇定:“您这是污蔑!”
“不。”顾承砚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照片,轻轻放在证物台上,“这是我三小时前拍下的——这家‘诊所’如今挂着‘川崎洋行驻沪办事处’的牌子。而这位所谓的‘心理医生’,真实身份是日清航运的文书专员,上周还在为抵制日货的工人名单做背景调查。”
他抬眼扫过苏景昌,目光如刀:“你们连伪造都懒得用心。是不是觉得,只要把女人说成疯子,就能随意撕毁承诺?”
法官眉头紧锁,翻阅两份文件对比印章与笔迹,终于沉声道:“该诊断书程序严重违规,不予采信。”
就在此时,旁听席第一排,一名身穿靛蓝粗布旗袍的女子站了起来。
她双手捧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毯,针脚细密,五彩拼接,宛如百衲。
“我是顾氏女工绣坊的张阿妹。”她声音不大,却清晰穿透整个大厅,“这是三百二十八位姐妹一针一线缝的‘百家布’,每一块布片,都是我们挣来的工钱买的第一尺布。苏先生说,织布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为了让我们记住——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她将布毯铺开,中央绣着四个大字:心有所属。
人群哗然。
紧接着,第二位女子起身。
她是虹口女子职业学校的教务主任林婉卿,手中握着一封泛黄信纸。
“这是我们七十一名学生联名签署的证明信。”她朗声念道,“苏若雪老师教授记账、识字、珠算,带领我们创办合作社,让我们明白,女人不必依附婚姻才能立足社会。她说:‘知识是我的嫁妆,劳动是我的聘礼。’我们愿为她作证——她清醒、坚定、自由如风。”
第三位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白发苍苍,拄着拐杖。
她是苏府老仆周妈,曾在苏母身边侍奉三十年。
“我……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苏家脸面。”她哽咽着,泪水滑落,“是替太太说一句迟了十年的话。”
她望向天顶,仿佛在对亡者倾诉:
“太太临终那天,攥着那份婚书不肯松手,流着泪说——‘别让雪儿像我,一辈子活在别人嘴里……她要嫁给谁,该由她自己说了算。’”
那一刻,连最冷漠的记者也放下了笔。
法官久久沉默,最终敲下法槌:
“本案认定:顾承砚与苏若雪之婚约,基于双方家庭自愿缔结,无违法强制情形;所谓‘退婚书’未经法定程序,不具备法律效力。原婚约继续有效,宣告无效之行为不予承认。”
锤音落下,如同钟鸣。
顾承砚缓缓起身,整理袖口,目光扫过瘫坐在椅上的苏景昌,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是胜利的得意,而是审判后的平静。
他走出法庭时,闪光灯如暴雨般炸响。
“顾先生!您对判决结果有何感想?”
“请问您是否考虑追究伪证责任?”
他停下脚步,站在哥特式拱门前,晨光洒在肩头,雨水顺着檐角滴落。
他只说了一句:
“有些人以为撕一张纸就能否定十年真心,但他们忘了——真正的契约,写在人心上。”
话毕,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而在法庭之外,人群渐渐散去,记者簇拥着拍照的身影也已远去。
石阶之下,苏景昌孤身伫立,手中捏着那张被退回的“退婚书”,边缘已被雨水浸软,银票藏在袖中,墨迹模糊,像一段腐烂的秘密。
他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未散。
但他更知道——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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