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十里的顾家庄子,原本是顾文轩一桩得意生意。
此地背靠河道,前依官道,几座联排粮仓底下,挖空了便是他藏匿美酒的绝好地窖。
汴京城里多少达官贵人翘首以盼的佳酿,都从这里悄无声息地分销出去。
这些琼浆玉液的来历,却是他从老丈人的兵部指缝里漏下的军费!
顾文轩算盘打得极响,以次充好、虚报损耗,层层克扣的雪花银,最后都换成了这一坛坛金贵液体。
昨夜三更,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砸碎了顾文轩的发财美梦。
先是庄子里的看门狗莫名暴毙。
接着几条黑影如鬼魅般翻墙而入,庄丁如同纸糊的一般,几声闷哼就再没了动静。
粮仓大门被轻易撬开,藏在地窖深处、用厚厚稻草覆盖的数百坛上好玉醪、新丰美酒,被两驾马车快速运走。
等顾文轩接到报信,天已蒙蒙亮。
他带着亲信心腹策马狂奔赶到现场,只看到一片狼藉。
粮食焦糊与美酒浓香混杂的残留一地,地窖口还散落着几块湿漉漉、沾满黑色油渍的破布。
账房小库的铁锁被利刃斩断,里面空空如也——记载着每一笔私酒买卖、与兵部某些隐秘账目遥相呼应的账簿,不翼而飞。
顾文轩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完了!
回到府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顾文轩枯坐了一天,水米未进。
兵部里配合他吞掉军费的同僚试探着问起庄子,他只笑说无甚大事。
可心中的恐慌如同毒藤,越缠越紧。
那账簿若是落到对头手里……
傍晚时分,府门外传来喧哗。管家通禀:“姑爷!门口有人求,求见……”
顾文轩心中猛地一跳:“什么人?”
“一个…一个卖花的老婆子…她说…说有老爷您落在南城铺子里的东西…指名…指名要您亲自去拿…”
一股冷意从顾文轩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在南城没有铺子!这是暗号!
犹豫挣扎只在瞬息,巨大的恐惧推着他做出了决定。
他挥退众人,只带了府里两名最为亲信、身手也最好的护卫,换了便服,急匆匆从后门溜出。
一辆黑布蒙帘的青油小马车早已等在约定的僻静巷口。
那赶车的老奴佝偻着腰,眼皮都没抬。
护卫警惕地盯着他,手按在腰刀柄上。
老奴嘶哑的声音飘出来:“主子吩咐,只许顾大人一人上车。”
顾文轩咬了咬牙。
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没了退路。
他心一横,示意护卫在外候着,独自钻进了窄小的车厢。
车内并无旁人。马车在暮色中穿街过巷,七拐八绕,最终在御街北巷的摇红轩酒楼停下。
顾文轩被引入酒楼的旁门,穿过一道窄门,过一条窄巷,豁然开朗。
谁能知道声色犬马、名妓云集的汴梁第一酒楼的后院,竟然藏着惊人的别有洞天。
那是一座极深、极广阔的五进大院套!
青砖垒砌的高墙遮蔽了外界所有的视线,每一重院落都静悄悄的。
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烛光,仿佛真的是几户殷实人家在此聚居。
可他行走其中,分明感觉到数不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向他的后背。
一个精干的汉子引领着顾文轩,无声地穿过层叠的回廊、月洞门,最终将他独自送入第五进的一间花厅。
房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桌旁坐着一个锦袍男子。
顾文轩的瞳孔猛地缩紧,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顾文轩不知道,他们在杭州还打过交道。
此人是曾在临安城率领八部桥黑帮的少公子黄千帆!
顾文轩不知道,此人还是金人在汴梁城的最大代理。
“顾大人,”黄千帆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冰冷蚀骨,“别来无恙?”
八月的汴梁,骄阳似火,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学之内,却像被按下了消音键。
再过两日便是决定内舍生、上舍生名次的关键大考,偌大的学府,只闻蝉声嘶力竭地在枝头鸣叫。
学子们如同沙丁鱼般挤在各自号舍里苦读,连茅房都比平时清净了几分。
林云舟埋首在一堆兵书战策、策论文章里,眼前蝇头小字已有些模糊。
窗外蝉鸣阵阵,搅得他心神不宁。
案角放着一本摊开的《九变篇》,上面搁着个小巧精致的油纸包,是早上青黛来给孙祭酒送吃食,悄悄路过塞进他的窗户。
打开看过,是几块软糯喷香的桂花糕,点心底下,压着一张更小的字条
——没有抬头落款,只一行熟悉的娟秀小楷:午后两刻,西墙爬来见我。
西墙爬来?
又要让我学临安时的骑墙幽会?
林云舟捏着纸条,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他瞥了瞥窗外日影,估摸着时辰将近。
午后两刻,学舍间的小径上空空荡荡,只余下热浪灼人。
林云舟借着假山树木的掩护,快步溜到西墙根。
这里远离讲堂学舍,平日人迹罕至,墙角一棵百年老槐枝杈虬结,繁茂异常,正是掩人耳目的好所在。
他利落地脱下儒衫外袍卷在腰间,只着一身青色中单,朝手心啐了口唾沫,蹭蹭几下便攀上了树干。
枝叶刮在身上有些刺挠,他毫不在意,手脚麻利地拨开层层叠叠的叶片,爬到一段斜伸出去的粗壮枝桠上。
盛大的枝叶正好将他藏住,不易被发现。
从这里,刚好可以将墙外的风光收个大概。
对面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行街,矗立着一座气派的二层茶楼“茗香阁”。
此刻楼上雅座临街的雕花木窗开着几扇,窗后影影绰绰似有人影。
林云舟骑在墙头高枝上,像个顽劣的猴子,眯眼仔细搜寻。
找到了!
正对着他的那扇轩窗里,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正凭栏而立。
藕荷色的轻罗纱裙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拂动,日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脸和微微低垂的脖颈。
正是赵清璃!她似乎正在凝望着太学高大的院墙出神,目光飘渺。
林云舟心头一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子仪态。
他半弓着腰,尽量稳住身体在摇摆的枝头,高高扬起手臂,用力朝对面挥动!
树枝的晃动引起了注意,赵清璃下意识循声望来,正看到高墙绿树间那个熟悉的人影。
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隔着车马稀疏的街道,四目骤然相撞!
林云舟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飞扬。
赵清璃先是一惊,随即唇角克制不住地弯起一抹极动人的弧度,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又有一丝难掩的羞赧。
她左右飞快地瞥了一眼,确认无人注意这高处情形,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缝制精巧的福袋。
那袋子用的是金线绣边的大红色锦缎,坠着一缕流苏,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她将小袋托在掌心,再次望向墙头那双期待的眼睛,手腕轻轻一扬。
红色的福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越过楼下稀少的行人和马匹,飞得又高又远。
“嗒”的一声轻响,它不偏不倚,正落在林云舟手边的树枝杈上。
林云舟如获至宝般一把捞住,那锦缎还带着女子指尖的温度。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系带,里面只有一张折叠整整齐齐的洒金小笺。
展开一看,一行清雅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李之仪《卜算子》里的名句——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好好考!”
短短一行字,滚烫如烙铁,瞬间烫进了林云舟心底。
他猛地抬头,望向茶阁窗内。
只见赵清璃正凝视着他,两人相隔虽远,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牢牢缠绕。
那双眼睛里,有笑意,有嗔怪,有羞怯,更有浓得化不开的、只能遥遥相望的刻骨情思。
她微微侧过脸,抬起葱白的手指,似不经意般拂过眼角。
一阵风吹过,槐树枝叶哗哗作响,卷起几片落叶悠悠落下。
林云舟攥紧了手中纸笺,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喊她,却又怕惊动旁人给她带来麻烦。
千言万语梗在心头,最终只能再次朝她扬起手,努力绽放出一个安慰的、让她放心的笑容。
他用力点头,动作大得几乎要从树上掉下来。
赵清璃望着那个在墙头树影间傻里傻气、却又固执地向她挥手的少年,眼眶微微发热。
他笑得那么灿烂,像夏日正午的阳光驱散了所有阴霾。
她也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念着那纸笺上的诗句。
两日后,太学大考放榜。
张贴的是三百人的内舍生入选名单。
整个学府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松了下来。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黯然垂首。
林云舟啃着馒头在治学斋里看书,同窗们各个个蔫头耷耳。
整个学斋里竟然没有一人进内舍生大名单,包括林云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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