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兰西瓦尼亚的清晨，寒气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苏晚裹紧了羊毛围巾，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霜。弗洛林先生的作坊里却早已炉火熊熊，粗大的松木在石砌的火塘里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老人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和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
她们几个围坐在火塘边的木墩上，手里捧着老人递来的、滚烫又带着点苦味的草药茶，听着他用那混着浓重乡音、偶尔蹦出几个连当地年轻人可能都听不懂的古语的罗马尼亚语，讲述着那些快要被山风吹散的故事。
“……刻‘山脊之魂’，可不是随便找块木头就行的，”弗洛林用手里那把油光发亮的刻刀，指了指墙角一堆带着独特扭曲纹路的深色木料，“得是山顶上，挨过雷劈，却又硬生生活下来的老山毛榉。”他拿起一块正在雕刻的木料，上面的树形图案根系如同铁爪般深深抠进象征岩石的底纹里，充满了挣扎的力量感。“老辈人讲，这种木头里头，锁着天雷的怒火和生命不肯低头的魂儿。”
玛尔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林薇则小声给苏晚翻译着一些过于生僻的词汇。
弗洛林指着树根与岩石交错处那几个看似随意、却透着古怪规律的刻痕：“这些，不光是装饰。是祷文，也是……地图。”他压低了声音，作坊里松木燃烧的噼啪声仿佛都随之静了一瞬，“指着去找‘山灵泪’的路。”
“山灵泪？”玛尔塔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弗洛林没直接回答，而是放下刻刀，颤巍巍地从身后一个带着铜锁、包浆厚重的小木匣里，珍重地取出一个用褪色软布层层包裹的东西。他动作缓慢而小心，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块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颜色深暗近乎墨黑，表面却异常光滑温润，甚至在火光折射下隐隐泛出幽深蓝光的石头。
“喏，这就是‘山灵泪’。”弗洛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低沉，他把石头往苏晚面前递了递，“只在最高的山峰，最深的山洞里，伴着千年不化的冰川水滴，才能偶尔找到一颗。你们看，”他粗糙的手指轻轻点着石头内部那些极其细微、如同瞬间凝固的银色闪电般的纹路，“像不像山灵流下来，又被冻住的眼泪？”
苏晚屏住呼吸，凑近了仔细看。这石头内部的纹路，与她之前在布达佩斯烧制的、含有北部特殊赭石的琉璃片那种柔和流动的质感完全不同。它更冷，更硬，纹路锐利，仿佛蕴藏着山脉沉默而坚韧的力量，一种近乎残酷的生命力。
林薇也忍不住吸了口气：“这感觉……好奇特，不像我们平时见过的任何矿石。”
“普通的石头？”弗洛林略带骄傲地哼了一声，小心地将“山灵泪”收回掌心，“老辈的真正匠人，只有在完成最重要的‘山脊之魂’雕刻时，才会在最核心的位置，嵌入这么一小粒‘山灵泪’。”他眼神变得悠远，“他们说，只有这样，刻出来的‘魂’，才算真正通了灵，能连上山的力量，守住这片土地。”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可惜啊，现在还有谁知道哪儿能找到‘山灵泪’？还有谁懂得怎么用它？我这块，还是我爷爷传下来的，用一点，就真少一点喽。”
苏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同的土地，不同的“生命之树”形态，竟然都与某种特殊的、蕴藏着难以言喻能量的“矿物”紧密相连！匈牙利的“林泉之眼”给人的感觉是温润、流动、滋养，而眼前这“山灵泪”，则充满了冷峻、坚韧和守护的意味。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说，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先民，早已洞察了这些特殊矿物与脚下土地、与某种自然伟力，甚至与信仰之间，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刻联系？
“弗洛林先生，”苏晚斟酌着词句，避免直接提及那些危险的秘密，“您有没有听说过，在别的地区，比如匈牙利，也有像‘山灵泪’这样，被当地人认为有特殊意义的石头？”
弗洛林拧着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匈牙利？他们那大平原？没听说过。我们山里人，不信他们平原上那套。我们的力量，来自这山，来自这石头。”他顿了顿，像是突然从记忆深处捞起了一点碎片，“不过……我好像听我爷爷提过那么一句，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些穿着怪模怪样袍子的人，从西边更远的地方来，也进过山，好像也在找什么特别的石头，说是为了……‘点亮古老的纹章’？太久了，记不清喽，都是老掉牙的古话了。”
点亮古老的纹章！
苏晚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的迷雾！这与巴洛格古籍中提到的、需要“圣族之血”与“起源之石”才能“唤醒纹章真正力量”的记载，几乎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可怕呼应！
散落的线索，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隐隐指向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令人心悸的真相。
傍晚，回到那间只有基本取暖设备的简陋旅馆，苏晚立刻将今天的发现——关于“山灵泪”、关于那些符号可能是地图和祷文、以及弗洛林爷爷口中神秘的“西边来客”——通过那部加密卫星电话，简要而清晰地汇报给了叶憬然。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似乎又在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更深、更暗的漩涡边缘。
信息发送成功后，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被暮色笼罩、轮廓愈发显得威严而神秘的喀尔巴阡山脉。
山风在窗外呼啸，卷过松林，发出如同古老叹息般的呜咽。
这一次，东欧大地传来的脉搏，跳动得比她预想的更加深沉，也更加凶险。
她手中掌握的碎片，如同散落在这莽莽群山中的“山灵泪”，正一片片聚拢，模糊地勾勒出一个隐藏在历史尘埃与自然神力背后的、令人不安的巨大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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