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京州城还裹在一层薄霾里。
祁天佑刚走出发布会现场,西装肩头沾了点晨露,他没回四合院,也没接那些疯狂跳动的来电,屏幕上 “赵秘书” 的名字闪了三次,都被他按灭在掌心。
黑色轿车碾过半个城的寂静,最终停在京郊环线外那条窄路上,路两旁的白杨树落了满地枯叶,风一吹就卷着往车底钻。
茶室的木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铜环蒙了层薄灰。
祁天佑推门时,袖口轻轻扫过门框,腕骨上那枚翡翠扳指滑了圈,冷白的玉色在暗里泛了点光。
里间的八仙桌旁,孙连城早坐着了。
他脸色发灰,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晕开,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带歪在一边,勒得喉结都显了形。
手边放着两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的绳结系得死紧,指印在上面压出了浅痕。
祁天佑没说话,先拿起桌上的紫砂壶。
壶嘴悬在孙连城的茶杯上空,琥珀色的茶汤缓缓注满,水汽裹着茶味往上飘,正好遮住孙连城眼角那下没藏住的抽搐。
“讲真,你昨晚睡得好吗?” 直到茶杯满得要溢出来,祁天佑才收了壶,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静水里。
孙连城咳了声,咳得胸腔都发颤。
他左手摸向左边口袋,指尖抖着掏出个小药瓶,是速效救心丸,倒出两粒搁在舌尖,没喝水就咽了下去。
接着又从右边口袋抽出张 A4 纸,折得四四方方,边角都磨白了,他轻轻放在桌上, 是辞职报告,签名处留着空白,只按了个淡红色的指印。
跟着,另一份文件也被推过来,红头文件的格式,“京州政办〔2014〕95 号” 的文号印得醒目,是赵家拟好的免职建议书,
连 “因工作不力,建议免去孙连城同志光明区区长职务” 的字样都写得工工整整。
“他们让我自己提退。” 孙连城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
“说这样体面,省得撕破脸。光明区这摊事…… 我干不了了。”
祁天佑没看那两份文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下,调出一组图表,推到桌中央。屏幕亮得刺眼,映得孙连城的脸更白了。
“空气质量达标率,全国第三。” 祁天佑指尖点着屏幕,一条一条念得慢,每个字都砸得实,
“群众满意度,连续五个月全市第一。环保一票否决制试点,全省就你这一家通过验收。
省厅上个月的简报,把你当典型夸,中纪委巡视组下周要来调研,点名要听你的汇报。”
孙连城低头盯着茶杯,茶汤里映着他的影子,模糊得很。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釉面被磨得光滑,蹭得指尖发烫。
“你觉得赵立春能容忍一个‘懒官’做出这种政绩?” 祁天佑把手机往他那边推了推,语气还是平的,却藏着冷,
“除非你现在就从京州消失,否则他绝不会让你站在领奖台上 ,活着都不能。”
孙连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红血丝,像突然被惊醒的人。
“你以为他们是想逼你下台?” 祁天佑收回手机,屏幕按灭的瞬间,茶室里又暗了几分,
“他们是想让你闭嘴。你签了这份辞职报告,三个月后没人记得孙连城是谁,只知道光明区有个区长‘主动请辞’。
可你要是真退了,等于承认这些成绩都是假的,等于把刀递到他们手里,让他们砍完你,还得让你对着镜头说‘谢谢组织关怀’。”
茶室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声。
远处传来环卫车的叮当声,是铁桶撞上车厢的脆响,一下下敲在静得发闷的空气里。
孙连城的手伸出去,指尖刚触到辞职报告的纸角 ,又猛地缩了回来,指节绷得发白。
“我父亲当年在机床厂当书记,也是这样。”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替厂长顶了污染的责任,回来就疯了。每天半夜爬起来写检查,对着墙喊‘我错了’,
我妈抱着我哭,说他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就是不敢说‘不’。”
祁天佑点点头,指尖在桌沿敲了下,轻得像提醒:
“所以他希望你平安。可你要真走了,他儿子这辈子就定了性 ,一个被吓退的区长,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可我要留下……” 孙连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秒针声盖过去,
“他们会弄死我。赵德汉昨天看我的眼神,跟看死人一样。”
“那你猜,” 祁天佑往前倾了倾身,距离近了,能看清他眼底的冷光,
“赵德汉为什么昨天下午突然住院?血压飙到 180,医生说是情绪性心梗。
他手上那么多烂事,怎么偏偏是你这个‘小角色’让他崩溃?”
孙连城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茶汤晃出了杯沿。
“因为你动了他的命脉。” 祁天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每个字都像钉子,
“环保督查不是过家家,是一把钥匙。
谁掌握了这套流程,谁就能撬开整个审批链条。你这一票否决,断的是多少人的财路?
赵家能在京州横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层层包庇、步步设障,— 你现在成了那个第一个敢把‘障’拆了的人。”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落叶往玻璃上撞,“啪嗒啪嗒” 的响,像有人在拍门。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巷口,车顶的红蓝灯没亮,却能看见玻璃后面有人影在动,手机屏幕的光闪了下,又灭了。
孙连城盯着那辆车,直到它拐过拐角,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我签责任书,也签举报信。”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钉子砸进木板,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你要什么材料,我都给你。账本、录音、每次开会的记录,还有他们去年让我压下去的三起污染投诉。
原始卷宗我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钥匙在我身上。”
祁天佑没接话,从皮面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钢笔字力透纸背,写了三个名字、两个时间,推到他面前。纸边被他的指甲划了道印,很整齐。
“今晚八点,档案局的备份系统会重启十分钟。”
他说,“你只有七分钟窗口期,传完立刻删记录,别用自己的手机,也别用单位的电脑。”
孙连城拿起那张纸,指尖微微发抖,却不像刚才那样慌了,眼神里的犹豫慢慢散了,换成了一种亮得吓人的东西。
他抓起桌上的辞职报告,当着祁天佑的面,从中间撕开,“刺啦” 一声,在静里格外刺耳。
他没停,又把碎片撕得更碎,一把扫进茶渣桶,溅起几点冷掉的茶汤。
接着拿起那份免职建议书,看都没多看,手指一拧,又是一道撕痕,直到把红头文件撕成了纸屑,才停手。
“以前我觉得,只要不贪不占,熬到退休就是胜利。” 他把最后一片纸屑扔进桶里,衬衫的褶皱被他扯了扯,却没抚平,
“现在我知道,有些事你不扛,老百姓就得一直忍 ,我忍了三年,够了。”
祁天佑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冷掉的普洱,茶汤涩得很,却没皱眉头。
“讲真,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英雄。” 他说,“我在乎的是,规则崩坏的时候,有没有人敢站出来,重新划一条线。”
孙连城苦笑了下,嘴角扯着,却没半分笑意:“可我这一步走出去,以后就再也没回头路了。”
“本来就没回头路。” 祁天佑翻开笔记本,指尖在某一页停了片刻 ,那页上记着些零散的名字,有的打了勾,有的画了叉。
他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了四个字:“孙某可用”,字迹遒劲,没做任何涂改。
随即合上笔记本,放在膝上,皮面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暗纹。
“所有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说,“区别只在于,有的人走着走着,把自己走没了;有的人走着走着,把路走宽了。”
茶室外又响起引擎声,比刚才那辆更沉。一辆挂着 “京 A?02678” 的公务 SUV 缓缓停在巷口,车没熄火,排气管的热气在晨雾里冒了点白烟。
车窗贴了深色膜,隐约能看见副驾上的人在打电话,手比划着,像是在指茶室的方向。
孙连城看了一眼,没动,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
“他们知道你来了。” 他低声说,眼底却没了慌。
“知道更好。” 祁天佑不动声色,手指在膝上的笔记本上轻轻敲了下,“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已成之势。”
孙连城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是《光明区生态环境终身追责承诺书》,封皮上的公章红得刺眼。
他翻开最后一页,拿出钢笔,笔帽拧开时 “咔嗒” 一声,笔尖悬在签名处,顿了两秒。
“以前我办公室挂‘难得糊涂’,是怕惹事。” 他顿了顿,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像钉子似的扎进纸面,晕开时带着股不容回头的狠劲,
“今天回去就把那幅字摘了,换幅新的 , 叫‘公生明,廉生威’。”
祁天佑静静看着他签名,右手小指又轻轻转了圈翡翠扳指,冷白的玉色在晨光里泛着沉郁的光。
窗外,那辆 SUV 迟疑了片刻,终于调转车头,引擎声渐远,很快就没了踪影。
茶室又恢复了安静,只剩挂钟的秒针在走,“滴答,滴答”,敲得人心里发沉。
孙连城收起文件,站起身,伸手把歪掉的领带理直,衬衫领口还是扣得很紧,却没再勒得喉结发紧。
“接下来怎么办?” 他问,语气里没了刚才的沙哑,多了点笃定。
祁天佑还没回答,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屏幕朝下,指尖在背面划了下,解锁了 , 一条加密消息弹出来,字体小得要凑近看:
【机场安检口发现可疑行李,林华华已控制现场,暂无人员伤亡】。
他抬头看向孙连城,眼神里多了点东西,却没说透:
“你现在要做三件事 , 第一,把区财政近三年所有环保拨款的流向做成可视化图表,越细越好;
第二,联系五个街道办的主任,明天上午九点开紧急调度会,别用电话,当面说;
第三,第三……”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目光落在窗外。
巷子尽头,又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过来,车顶的红蓝灯没亮,却能看见车身上的 “检察” 标识, 停在五十米外,既不靠近,也不离开,像在守着什么。
祁天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沫,没喝。
“第三件事,” 他接着说,声音没受影响,还是平的,“保护好自己。从现在起,别一个人走夜路,也别吃外人给的东西。”
孙连城看了眼窗外的车,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拉链拉得很轻,却很稳。
“明天见。” 他说。
“明天见。” 祁天佑端起茶杯,终于喝了一口 —— 冷茶的涩味还在,却比刚才多了点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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