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砸门声就擂鼓似的震得土墙往下掉渣。
“开门！例行检查！”门外吼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嘶哑蛮横。
秦白术一把掀开薄被，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动作快得像当年在坑道里躲炮击。他冲到堂屋角落那个半人高的旧药柜前，拉开最上面带铜环的抽屉。
当归也醒了，头发支棱着，抄起灶台边的火钳就去拨弄灶膛里隔夜的冷灰。
门板“哐当”一声被顶开，三四个公安涌进来，领头的是个长脸青年，眼睛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最后钉在药柜上。“快！搜！”长脸一挥手，后面的人就扑上去，七手八脚拉开药柜抽屉。晒干的草药叶子、碾碎的根须粉末哗啦啦被倒出来，扬起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晨光里乱舞。
白术脸色绷得像块青石板，没去拦那些翻检的手，反而几步跨到靠墙的破桌子边。
桌上摊着半张旧报纸，旁边是烟丝盒和裁好的卷烟纸。
他抓起那本垫在烟丝盒底下、纸页都卷了毛边的蓝布面旧书——《伤寒杂病论》，手指捻住书脊，没半点犹豫，“嗤啦——”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撕下一页！动作快得像撕一张废纸。
他把撕下的书页往裁好的卷烟纸上一按，手指头麻利地一捻一卷，眨眼工夫，一根皱巴巴的土卷烟就叼在了他嘴上。
他划着火柴，凑到嘴边点着，深深吸了一口，浓烟喷出来，混着满屋的草药灰尘。
长脸正把抽屉里最后一点陈皮渣子倒在地上，扭头看见白术抽烟，眉头拧成疙瘩：“老家伙，还挺悠闲？快说毒草都藏哪儿了？”他目光扫过白术手里那卷烟的纸，灰扑扑的，印着竖排的繁体字墨痕，看着就“封”。
当归背对着门口，蹲在灶膛口，像是被烟灰呛着了，捂着嘴低咳。
他手里的火钳伸进冷灶深处，在积满柴灰的膛壁上使劲一捅，再一撬。一块松动了的弧形铁皮被撬开条缝，露出灶膛壁里一个黑黢黢的空腔。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裹紧的长条小包，动作快得像抹影子，顺着那缝隙就塞了进去。火钳再一拨弄，铁皮“咔哒”一声合拢，灶膛灰簌簌落下，盖住了那点痕迹。那是家传火针。
“问你话呢！哑巴了？”长脸见白术只顾抽烟不理他，火气上来，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破凳子，就要往白术那边冲。他步子迈得大，腰杆挺得直，可右脚刚落地，身子却猛地一歪，“哎哟！”一声痛呼，整个人像被抽了筋，捂着后腰就软了下去，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旁边一个小伙儿赶紧扶住他：“队长！咋了？”
“腰…腰扭了…”长脸队长龇牙咧嘴，脸皱成一团，刚才那股子冲劲全没了，只剩下吸冷气的份儿。
当归直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走过去。他眼睛扫过长脸队长僵硬的腰背，又看看地上那根被队长撞开的顶门杠——一根胳膊粗的硬木棍子，平时用来顶门闩的。
“让让。”当归声音不高，弯腰把那顶门杠捡了起来。长脸队长被他挤开，又疼又恼：“你…你干啥？”
当归没理他，掂量了一下木杠的重量和粗细。他走到长脸队长身后，也不说话，左手按住队长后腰一个位置，大概是肾俞穴，右手握着那根光滑的木杠子，像擀面杖一样，贴着他后腰的肌肉，不轻不重地来回推滚起来。
动作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木杠子碾过僵硬的肌肉筋络，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嘶…你轻点！”队长疼得直抽气，想躲，腰却根本动不了。
“忍着点，筋揪住了，揉开就好。”当归手下不停，那根粗糙的木杠子在他手里，竟像有了生命，专往那些又紧又痛的地方用力。滚了十几下，当归忽然手腕一沉，木杠子头在队长腰眼某个点猛地一顶一旋！
“嗷——！”队长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整个人往前一窜，差点扑倒。扶着他的队员吓得一哆嗦。
可惨叫声过后，队长弓着的腰却慢慢直起来了。他试着扭了扭，虽然还酸胀，但那股钻心的、让人直不起腰的绞痛没了！他惊疑不定地瞪着当归，又看看他手里那根顶门杠：“这…这破棍子…”
当归把木杠子往墙角一靠，拍了拍手上的灰：“老物件，顶门防贼，顺手也能擀擀筋。筋络通了，气就顺了。比贴那外来的狗皮膏药管用。”他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长脸队长摸着后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看被翻得底朝天、只剩空壳的药柜，看看地上散落的草药渣子，再看看白术——他正慢悠悠地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摁灭在桌角，那截印着竖排繁体字的烟纸灰，轻轻飘落。
队长张了张嘴，想骂句什么，最终只是咬着牙，一挥手：“走！下一家！”语气明显泄了气。几个队员面面相觑，跟着他灰溜溜地出了门，连地上的草药渣都忘了扫。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刺鼻的草药味混着劣质烟味。
秦白术弯腰，从桌脚捡起那本被撕掉一页的《伤寒杂病论》。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撕裂的毛边，动作很慢，然后翻到下一页，指尖在完好无损的竖排字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划过。
当归走过去，蹲下来，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散落的草药。他把还能用的、没被踩碎的，一点点捡回抽屉里。有些叶子碎了，他就小心地拢起来，放在一边。两人都没说话，屋里只有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和窗外远远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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