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麦子刚打完,晒谷场被日头烤得滚烫,空气里弥漫着麦秆和尘土的味道。
十几个从城里来的知青,男男女女,正坐在场边的树荫底下歇晌,捧着粗瓷碗咕咚咕咚灌凉水。一个叫刘卫东的男知青,嘴唇发紫,额头全是冷汗,身子歪在草垛上直哆嗦,旁边几个同伴围着他,慌得没了主意。
“疼…肚子拧着疼…”刘卫东咬着牙哼哼,手指死死抠着地上的土。
“是不是中暑了?还是吃坏东西了?”梳着两条短辫的女知青李红梅急得快哭了。
乡村的赤脚医生背着药箱跑过来,看了看,捏着鼻子掰开刘卫东的嘴瞧了瞧舌苔,眉头拧成疙瘩:“像是中毒了!可他晌午吃的跟大家一样,苞米饼子咸菜疙瘩…这咋整?”
晒场另一头,秦白术正拿着木锨把摊开的麦粒翻出波浪,秦当归跟在他后头,拿着扫帚清扫麦壳,两人被派随队下乡做后勤,都赤着膊,黝黑的脊背上全是汗,油亮亮地反着光。
当归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眯眼朝知青堆那边望,知道是出事儿了。他丢下扫帚,快步走过去,拨开围着的人,蹲到刘卫东跟前。他没把脉,也没看舌头,只是凑近了,鼻子轻轻抽动两下,闻了闻刘卫东嘴边那股酸腐的呕吐气味。然后他伸手,捡起刘卫东脚边掉落的几根啃干净的野草杆子,草杆头上还带着被咬掉的紫色小浆果的残渍。
当归猛地站起身,冲着晒场边上几个正撅着屁股捡麦穗、打闹玩耍的光屁股娃娃吼了一嗓子:“狗蛋!带他们去那边地垄沟!专找那紫杆杆、结了小紫蛋蛋的草!快!多揪点回来!跑着去!”他手指着远处水渠边荒着的一小片洼地。
娃娃们愣了下,临时接到任务,无比傲娇,欢呼一声,像一群小马驹似的冲了出去,卷起一阵尘土。
秦白术停下翻麦子的动作,拄着木锨,黑着脸吼过来:“秦当归!你又搞啥名堂!那野草能乱吃?毒不死人!”他声音很大,晒场上歇晌的社员们都支棱起耳朵看过来。
狗蛋他们很快呼哧带喘地跑回来了,小手里攥着一把乱糟糟的野草,茎秆的确是暗紫色的,上面结着不少挤在一起、比豌豆还小的深紫色浆果,有些已经被娃娃们捏破了,汁水染得手心发紫。
当归一把抓过那些野草,快步走到晒场边上的石碾子旁。他把草扔在碾盘上,四下瞅了瞅,捡起半块压咸菜缸的干净鹅卵石,对着那些野草和浆果就用力捶捣起来。“砰!砰!砰!”石头砸在碾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紫色的草汁果浆溅开,一股带着点腥气的草味散出来。
白术把木锨往麦堆里一插,大步流星走过来,脸色更难看了:“胡闹!简直是胡闹!这啥东西你就乱捣?出了事谁负责?”他伸手似乎想去拦当归。
当归没停手,“信我的!”手下捣得更快,把捣烂的草泥拢在一起,抓起一把,转身就往刘卫东那边走。
刘卫东已经疼得蜷缩起来,脸色发青,呻吟都弱了。当归推开挡着的人,蹲下去,捏开刘卫东的嘴。白术也蹲了下来,一把抓住当归的手腕,想阻止他把那团紫黑色的草泥塞进刘卫东嘴里。两人较着劲,胳膊上的青筋都绷起来。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毒草!你要害死他?”白术盯着当归的眼睛,这两年的惨痛经历,让他变得小心翼翼了!
“是解药!再晚就真没救了!”当归寸步不让,手腕被捏得生疼,但手里的草泥攥得死死的。
就在这时,刘卫东猛地抽搐了一下,哇地又吐出一口带着未消化浆果残渣的黄水,气味更难闻了。
白术的目光扫过那滩呕吐物,又猛地盯向当归手里那团草泥,鼻翼翕动了一下。他抓着当归手腕的手指,力道忽然松了一丝。
当归趁这机会,手腕一挣,立刻把那团捣烂的草泥塞进了刘卫东嘴里,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往下咽。刘卫东被呛得直翻白眼,剧烈地咳嗽,但还是咽下去了一些紫黑色的汁液。
白术没再阻拦,他蹲在原地,看着刘卫东痛苦吞咽的样子,眉头死死锁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头。过了大概半袋烟的功夫,刘卫东急促的喘息竟然慢慢平复了一些,紧捂肚子的手也松开了点,脸上的青紫色开始消退。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知了在树上拼命地叫。
白术缓缓站起身,目光从缓过气来的刘卫东脸上,移到碾盘上那摊紫色的草泥残渣,又移到当归那张淌着汗、沾着草屑的脸上。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疑,有后怕,还有一种极力压抑的、更深的东西。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过身,走回麦堆旁,抄起木锨,更加用力地翻起麦子来,木锨刮着晒场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当归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缓过来的刘卫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狗蛋凑过来,小声道:“当归叔,那草…俺们叫它‘鬼捏青’,牲口都不吃…”
当归揉了揉他的脑袋,没说话。他抬眼,望向远处白术奋力干活的背影,太阳明晃晃的,把那背影烤得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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