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老槐树下,那口深井的辘轳吱呀呀响了一天,挑水的人络绎不绝。天旱,井水下去得快。
秦白术和秦当归也被派了挑水的活儿,扁担压在他们肩上,步子沉甸甸的。
两个背枪的民兵,一个蹲在树底下抽烟,一个靠着树干打盹,眼睛却时不时扫过井台,监视着所有靠近水井的人。气氛像绷紧的弓弦。
轮到白术打水。他摇着辘轳,井绳一圈圈放下去,木桶磕碰着井壁,发出空洞的回响。水桶沉甸甸地拉上来,他弯腰去提。
就在身体挡住民兵视线的一刹那,他左手扶着湿漉漉的井台石沿,右手手指极其迅速地在井台外侧、靠近地面那一圈长满湿滑青苔的地方,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掐掉了一小块青苔,露出下面深色的石头。
那掐痕不显眼,像个不经意被桶底蹭掉的印子。他提起水桶,把水倒进自己的木桶里,扁担上肩,吱呀吱呀地挑着走了,没看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当归过来打水。他摇辘轳,放桶,打水,动作看着和别人没两样。
水桶提上来,他弯腰撅水时,目光飞快地扫过井台边缘。那片被掐掉一小块青苔的痕迹,落在他眼里。他面无表情,继续把水倒进自己的桶里。
挑水离开时,他的脚步稍稍偏了点,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右脚“不小心”在井台边另一处青苔上蹭过,鞋底带掉了一小片湿泥和青苔。
后半夜,月牙儿挂在天边,没什么光亮。村里静悄悄的,连狗都不叫了。
一个黑影,贴着墙根,极其缓慢地挪向村后头的山坡。那黑影对地形熟得很,避开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枯枝,像夜行的狸猫。是秦白术。
他爬到半山腰一片背阴的乱石堆后面,蹲下身,手指在石头缝和泥土里仔细摸索。很快,他揪住几根茎秆细弱、叶子却带着异样紫色的植物,小心地连根拔起,抖掉土,塞进怀里。
就在他拔起第三棵的时候,山下村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狗吠,还有手电筒的光柱乱晃,隐约传来几声吆喝。
白术立刻伏低身子,屏住呼吸,眼睛盯着山下。光柱和嘈杂声似乎是朝着村东头去的,慢慢又平息下去。
他不敢久留,把怀里的药草按了按,沿着更隐蔽的路线,快速下山。
快接近山脚时,他听到前面不远处的土沟里有动静,像是有人摔倒了,压抑地哼了一声。白术立刻闪到一棵老树后面,心脏咚咚跳。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过来,只有粗重的喘气声。
他悄悄探出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一个人影正狼狈地从土沟里往外爬,满身都是泥,旁边还倒扣着一副水桶,扁担扔在一边。是秦当归。
当归爬出土沟,坐在沟边,抱着左脚脚踝,嘴里嘶嘶地吸着冷气,看样子崴得不轻。他四下张望,像是怕被人发现。
白术从树后走出来,脚步很轻,一直走到当归面前。当归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见是白术,脸上的惊慌凝固了,转而成了一种尴尬和紧张。
“大半夜的,挑水能挑到沟里?”白术的声音很低,带着山夜的凉气,听不出情绪。他蹲下身,伸手去捏当归的脚踝。
当归缩了一下,没躲开。白术的手粗糙有力,在他肿起的脚踝上按捏了几下。“筋扭了,没断。”他得出结论,然后抬起眼,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当归脸上,“井台边的青苔,是你刮的?你引我上山?”
当归嘴唇抿得死死的,不吭声,眼睛看着别处。
白术不再问,他的手从当归的脚踝移到旁边翻倒的水桶上。木桶是空的,桶底沾着新鲜的泥巴。他的手指在桶底边缘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一点湿泥,凑到鼻尖前闻了闻。那泥巴里,混着一股极其细微的、只有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紫花地丁才有的淡淡草腥气。
白术的手指僵住了。他猛地转头,看向黑黢黢的后山,又转回来,盯着眼前这个疼得龇牙咧嘴、却死活不开口的秦当归。
冰冷的疑惑和一种极其荒谬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这人,他刮掉青苔,不是为了告诉自己上山采药,而是为了……阻止自己?或者,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去,故意等在回来的路上,甚至不惜把自己弄伤,来制造一个碰巧遇见的场面?
月光照不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缓缓站起身,没再看当归,也没扶他,只是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能走就赶紧回去。夜里风硬,躺久了邪风入骨,你这脚就别想要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怀里那几株刚采的、带着泥土的紫花地丁,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
当归独自坐在冰冷的土沟边,抱着肿痛的脚踝,看着白术消失的方向,很久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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