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药盏站在东厢房外,正要掀帘进去,忽听见里头凤姐的声音带着笑意:好,好,好!好个三姑娘!便驻足在帘外。
平儿的声音接着响起: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
你哪里知道......凤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悄悄从帘缝望进去,见她斜倚在引枕上,面色虽苍白,眼神却亮得灼人,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多少轻狂人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
平儿正替她揉着太阳穴,闻言笑道:便是个庶出的,咱们家的姑娘也比别人家的小姐强十倍。
凤姐忽然握住平儿的手: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背地里不知怎么恨我呢。
她叹了口气,如今骑虎难下,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若不趁早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我见平儿眼圈微红,轻声道:可不是这话。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要出阁,两位小爷要娶亲,老太太的大事也还没办......
我都虑到了。凤姐挣扎着坐起身,宝玉和林妹妹的婚事,老太太自有梯己;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剩了三姑娘四姑娘,每人一万银子也够了;环哥儿三千两;老太太的大事三五千两......只怕如今平空又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
这时丰儿带着小丫头们进来放炕桌,布饭菜。凤姐却推开饭碗,急切地对平儿说:咱们且别虑后事,你快去听三姑娘商议什么。这正碰了我的机会,我正愁没个膀臂。
她细数起府里众人:宝玉不是这里头的货;大奶奶是个佛爷;二姑娘不中用;四姑娘小;兰小子更小;环儿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说到最后,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情,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
平儿抿嘴一笑:我早瞧出奶奶的心意了。
还有一件,凤姐拉住平儿的衣袖,他若要作法开端,必是先拿我开端。倘若他要驳我的事,你千万别说辩,越恭敬越好......
平儿噗嗤笑了: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才已经行在先,这会子又反嘱咐我。
偏说你!凤姐也笑了,伸手要拧她的嘴,看我病的这样,还来呕我。
我看着她们说笑,忽然想起那年凤姐刚嫁进来时,也是这般神采飞扬。如今病中虽憔悴,那双凤眼里的精明却丝毫未减。
平儿服侍凤姐用饭时,我悄悄退了出来。廊下的海棠被夕阳染得金红,我想起探春此刻正在议事厅里运筹帷幄,而凤姐在这病榻上暗中相助。
这府里的女人们,明明各有各的难处,却偏要在这困境中挣出一条路来。
也许正如凤姐所说,探春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膀臂。而这座深宅大院的未来,或许就系在这对意外联手的姑嫂身上。
暮色渐浓,我将药盏轻轻放在凤姐床头的矮几上。她正闭目养神,听见声响微微睁眼,示意我近前。
袭人,她声音有些沙哑,你去议事厅瞧瞧,三姑娘和平儿商议得如何了。
我应声退出,穿过渐渐暗下来的游廊。议事厅里灯火通明,隔着窗纸能看见三个纤秀的身影投在窗上。侍书和素云守在门外,见我来了忙迎上来。
里头还在议事呢,侍书压低声音,三姑娘拟了好些条陈,宝姑娘正帮着斟酌字句。
正说着,门帘一掀,平儿走了出来。见了我,她微微一笑:来得正好,劳你回去禀告二奶奶,三姑娘拟了十二则省俭条例,明日就要施行。
我透过门缝瞥见探春伏案疾书的身影,宝钗在一旁指点着,李纨则静静地理着账册。这般景象,竟比凤姐当年理事时还要严谨几分。
回到东院,凤姐正让丰儿扶着坐起身。听我回完话,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十二则?倒比我还能耐。随即又叹道,也罢,如今这个家,总要有人来担。
次日清晨,府中便起了变化。先是各房份例重新核定,多余的丫鬟小厮或调拨或放出去;再是厨房采买定了新规,时鲜果品按等次供应;最要紧的是取消了家学里重复的银钱支出,连宝玉和环哥儿的月钱都重新核计。
我陪着宝玉去给贾母请安时,听见几个婆子在穿堂里窃窃私语:三姑娘这般行事,倒比二奶奶还厉害。
你懂什么,这分明是二奶奶在背后指点......
宝玉好奇要问,我忙拉着他快走。到了贾母处,见王夫人也在,正说着:探春这孩子,倒是出乎意料。
贾母捻着佛珠,淡淡道:我早说过,三丫头是个有造化的。
正说着,忽见平儿匆匆进来回话:三姑娘请太太的示下,说外头庄子上送来的年例比往年少了两成,要派人去查问。
王夫人蹙眉:这样的事也来回我?
平儿赔笑:三姑娘说,这是头一遭经办,不敢自专。
我冷眼瞧着,知道这是探春在给王夫人体面。果然王夫人神色缓和:既这么着,就让吴新登家的去一趟吧。
从贾母处出来,我远远看见探春带着侍书往库房去。春日暖阳照在她身上,那挺直的脊背竟有几分凤姐年轻时的影子。
晚间去给凤姐送安神汤,见她正对着烛火出神。平儿在一旁低声回话:......三姑娘今日核减了各房脂粉钱,连老太太屋里的都减了一成。
凤姐轻笑:她倒敢动老太太的。
说是如今时世艰难,该俭省处都要俭省。平儿顿了顿,连咱们东院的月例也减了。
凤姐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宝玉屋里的可曾减了?
袭人姐姐主动提出要减,平儿看我一眼,三姑娘还夸她识大体。
凤姐长叹一声:这府里,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我低头退出,心里却想着探春今日在库房查账时那专注的神情。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个个都不简单。凤姐靠威势,探春凭道理,却都在为这个日渐衰败的家族苦苦支撑。
夜色渐深,我坐在怡红院廊下做针线,忽然想起日间探春说的话:咱们女子虽不能科考入仕,却也能在这方寸之地施展抱负。
也许这就是大观园里女儿们的宿命——再大的才干,也只能在这四方的天空下,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尽最后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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