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赶路回到村中,阿爷他们将最后一袋粮食刚入地窖,阿爹和大伯便用稻草将窖口封得密不透风,又压上三块青石板,直到确认纹丝不动,才各自松了口气。
太阳像个咸蛋黄一样挂在天边,村里的炊烟却是稀稀拉拉的,昏黄的光里透着藏不住的慌张。忽然,村长的声音在各家炸开,带着急促的叩门声:“夜里三更!要去镇上囤粮的,把家里能扛能背的都叫上,多囤点粮食准是没错的!”
姜家院里,灶房里炊烟缭绕,昏黄的光把满院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阿爷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声音沉得像压了块湿冷的石头:“边关破了,县城和镇上的当官都跑了,眼看蛮子就要打过来,流民也快到咱们县城了。”
“明日咱除了去镇上囤粮食,还必须得去把你们小妹一家接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往后这世道,怕是再难太平。”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沸水里,院里瞬间乱了。女人们手里的针线、木勺全停了,连嬉闹孩子也收起了嘻嘻哈哈。
阿奶的针线掉在地上,捡起来时手指抖得厉害,声音发颤:“咱一辈子安安分分种地,就普通平头老百姓也没招谁没惹谁,咋就躲不过这些天灾人祸?”
大嫂秀兰正端着粗瓷碗喝粥,听见“镇上乱了”四个字,手猛地一抖——“哐当”一声,碗摔在青石板上,白粥溅了满地,碎瓷片散得四处都是。
她盯着地上的狼藉,眼泪突然涌上来,肩膀一抽一抽的:“相公,我爹娘还在邻村……离镇上那么近,流民要是来了,他们可咋办啊?”话没说完,便扑进永平怀里,哭得喘不过气。
永平哥轻轻拍着她的背,急得嘴唇发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月妍轻轻拉了拉秀兰的衣角,声音软软的却充满了力量:“大嫂,要不把伯父伯母接来山里?咱住在山里偏远,也安全些,一家人在一块儿,总比隔着远担惊受怕的好。”
这话点醒了满院子的人,大伯母立刻接话:“对对对!亲家就秀兰这一个闺女,身边没个依靠,咱咋就能不管?必须接来山里!”
还不等其他人说话阿爷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老大、老二,永平、永安,你们现在就驾上牛车、驴车,陪秀兰去村里接亲家来咱家。揣上玉米饼路上吃,别饿着肚子耽误事!”
四人不敢怠慢,各自揣了几块硬邦邦的玉米饼,匆匆驾着车往秀兰娘家村里赶去。
牛车“咯吱咯吱”碾过山路,夜里的风裹着山涧的凉意,吹得人心里发慌。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秀兰娘家的村子——可放眼望去,不少房屋的门敞着,院子里空荡荡的,显然大半人都走了。
唯独秀兰家的院子亮着灯,窗纸上两道影子来回踱步,连灯芯的晃动都透着焦虑。秀兰跳下车,几乎是跑着去敲门:“爹!娘!是我,秀兰啊,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秀兰她娘看见女儿,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把抱住她:“闺女!这大晚上的,你咋来了?外面这么乱,你可别出事啊——你要是出事,爹娘可咋活!”
秀兰她爹也走了出来,看见永平几人,又惊又喜:“永平,这么晚你们咋来了?是不是家里出啥大事了?”
永平上前一步,语气诚恳:“爹,娘,现在外面不太平,蛮子要来了,我们是来接你们去山里避祸的。你们就秀兰一个闺女,我这个女婿也是半个儿,不能丢下你们。赶紧收拾东西,咱们连夜走。”
老两口一听,眼圈瞬间红了。秀兰她爹抹了把泪,声音有些哽咽:“贤婿,其实我们早想去找你们,可又拉不下脸,也怕去了给你们小两口添麻烦……不说了,不说了,闺女啊,你没嫁错人!”
大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亲家,啥麻烦不麻烦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先收拾东西,回山里再细聊。”
众人忙着打包,秀兰她爹却盯着墙角几箱粗布裹着的书本,犹豫了片刻,又把箱子推回角落。阿爹看在眼里,走过去掀开粗布:“亲家,这书咋不带上?”
秀兰她爹叹了口气:“都是些旧书,带着占地方,不如多带点粮食实在。”
“这书可不能丢!”阿爹赶紧把箱子搬起来,语气急了些,“亲家,咱姜家那几个小子都不认字,往后咱躲山里,可得劳烦您,教他们认几个字。这书本知识啊,可得比粮食金贵多了!”
秀兰她爹一听,眼睛猛地亮了,连忙上前帮忙,把书箱稳稳搬上牛车。
这时,秀兰她娘掀开地窖门,众人探头往下一看,下巴都要惊掉了,地窖里满满当当堆着全是粮袋,精米、糙米、玉米面 还有些杂粮。旁边还摆着两大缸粗盐,几坛咸菜、干萝卜,连腊肉、腊鸡腊鱼都码了几大筐,还有几筐干野菜干菌子。
“你爹半个月前就听说边关不太平,把家里大半积蓄都换成了这些粮食,”秀兰她娘擦着眼泪,声音里带着欣慰。
“他还特意赶在粮价涨之前,多买了不少! 又担心你们在山里消息慢,要是缺粮缺盐,我们多少也能补贴些。”
可粮食实在太多,两辆车塞得满满当当,加上几人背上各了一背篓,也只运走了一半。
永平皱着眉想了想,开口道:“娘,秀兰,你们先跟阿爹、二叔回山里去。我和爹留在这儿守着剩下的粮食,这村子都空了,万一有歹人来抢,爹一个人在家也不安全。”
秀兰眼里满是不舍,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牛车再次启动,轱辘声在空荡的村里格外清晰。
秀兰扒着车栏回头,望着那盏亮着的院子,能红着眼圈叮嘱:“你们可得小心,相公,爹,等我们把粮食送回山里,就马上回来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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