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日出。
凉州城的鸡,还没叫第二遍。三曲巷的住户,就被一阵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给惊醒了。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凉意,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慢悠悠地刮着你的骨头。
几扇木窗,被悄悄推开一条缝。
窗外,天光被一片流动的钢铁森林所割裂。五百名神策军,已经将这条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没穿扎眼的明光铠,而是换上了一色的暗沉扎甲,甲片上连一丝反光都没有,仿佛能把晨光都吸进去。
没人说话,没人下令,只有甲片随着呼吸的细微起伏,发出的“窸窣”声。
这就是一部冰冷的、上了油的战争机器。
李嗣业端坐马上,马蹄在原地不安地刨着地,喷出的鼻息,在清晨的寒气里,凝成两道白雾。他的目光,像一把刚刚磨好的解剖刀,精准地落在了巷子尽头那座没有窗户的院落上。
第五冶-炼场。
一个在凉州匠籍簿册上,只占了半行字的地方。用项一栏,写着“官督民办,承接军中杂项修补”。
好一个“杂项”。
李嗣业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抬起手,没有做任何复杂的手势,只是五指并拢,然后猛地张开。
一个最简单的、府兵操典里关于“散阵”的指令。
但那队扛着撞木的力士,立刻会意。他们从队列中走出,肌肉虬结的手臂,稳稳地抬起了那根用铁桦木制成的、足有三人合抱粗的撞木。
没有最后的通牒。
对付这种藏在阴沟里的东西,不需要规矩。
“咚!”
第一声闷响,像是给这座沉睡的城市,敲响了丧钟。三曲巷的地面,微微震颤。
门板,是用一整块老榆木做的,外面还包了一层厚铁皮,铆钉粗得像人的拇指。
“咚!”
第二声,铆钉开始松动。
“咚!”
第三声,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彻底断裂。
“轰——”
闸门向内倒塌的瞬间,一股热风,夹杂着硫磺、焦炭和一股子纸张烧焦后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李嗣业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策马而入,身后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
院子里,空无一人。
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地面甚至还带着未干的水迹,像是刚刚被几十个仆妇,用刷子细细地刷过一遍。
只有那座被捣毁的熔炉,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巨兽,无声地躺在院子中央,黑漆漆的豁口,对着苍白的天空。
李嗣业翻身下马,走到豁口前。
豁口的边缘,没有炸裂的痕迹,光滑得像镜面,还带着一丝诡异的、仿佛玉石般的温润。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
是强酸。
能把青铜熔炉,蚀穿一个大洞的强酸。
“将军!”
一名校尉,从配料房跑了出来,手上捧着一本只剩下封皮和几页残章的账册。
“火盆里发现的,还没烧干净。”
李嗣业接过来,册子的封皮,是用上好的鞣制羊皮做的,入手温润。上面用端正的馆阁体,写着“物料出入账”。
他翻开残页。
字迹,同样工整,一丝不苟,像是一个在户部干了三十年的老书吏写的。
“天宝十四年,二月十七。入:赤铁矿三百斤。用项:神策军马铠叶片增补。”
“天宝十四年,三月初九。入:精炼黄铜五十斤。用项:金城府长槊枪头重铸。”
每一笔,都合情合理,与军方的记录,严丝合缝。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两行。
“天宝十四年,五月廿一。出:上等墨条三根。交接人:范阳,史先生。”
“天宝十四年,六月初三。入:波斯岩盐五百石。用项:军用解盐储备,待调拨。”
李嗣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史先生。
史思明。
安禄山麾下,最狡猾的那条狼。
好一招“图穷匕见”。
不,这不是匕首。
这是一张皮。
一张被蛇蜕下的、画满了精致花纹的皮。蛇,早已不知去向,却故意留下这张皮,告诉追来的猎人:
往那边看。那边,还有一条更肥的蛇。
“将军,这边!”
另一名斥候,在熔炉的灰烬里,刨出了一块烧得变形的金属牌。
牌子是胡人样式,上面用粟特文,刻着一个名字。
安守忠。
史思明的副将。
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从动机,到人物,再到物证,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这是一个……准备得太过周详的陷阱。
周详到,让人觉得恶心。
李嗣业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没有再去看那些“证据”,而是对着身后的士兵,下达了一个命令。
“挖。”
……
半个时辰后。
整个冶炼场,变成了一个筛过一遍的沙盘。
最终,在一个用来堆放炉渣的耳房里,撬开了一块铺地的青石板。
石板下,是一个半人高的深坑。
坑里,码放着一排排用油布包好的、空白的竹简。
而在所有竹简的最底下,放着一个没有上锁的黑铁盒子。
盒子里,是一具黄铜制的“六仪”。
唐军中,最常见的,用来校时、定位的军械。
李嗣业将其拿起。
六仪的指针,被人用一根极细的金丝,固定住了。
时针,指向“子”。
分针,指向“三刻”。
星宿盘上,代表方位的指针,指向“卯”。
卯,正东。
子时三刻,正东。
王宗嗣,死于子时三刻。
而这座冶炼场的正东方,是……都督府,节堂。
李嗣业看着手中的六仪,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幽灵,下着一盘看不见的棋。
对方,没有露面,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自己的痕-迹。
他只是用尸体,用灰烬,用一枚被固定住的指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然后,隔着重重迷雾,对着李嗣业,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嘲讽的笑容。
他在说:
我,看着你。
“将军!”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的惊慌,不似作伪。
“宫里……敕使到了!”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杨相爷的敕令!还有……监军,边令诚!”
“大帅,请您……和顾天师,立刻回府!”
“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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