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都督府,节堂。
气氛比上一次更冷。
堂上多了一把锦缎铺面、描金扶手的椅子,与节堂内铁血肃杀的军旅风格格格不入。
椅上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穿四品内侍省官员才能用的紫色团花服,手里捧着紫檀木暖手炉,眼皮半垂,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就是监军,边令诚。一个在史书上仅留数语,却能逼死高仙芝、封常清两位名将的名字。
哥舒翰依旧端坐帅案之后,面无表情。但他手指无意识的动作,已在帅案边缘抠出了几道深深的划痕。
堂下,李嗣业、崔器及顾长生一行人分列左右。
这一次,顾长生没有再让石破金背负,而是坐在一张由四名神策军甲士抬着的软兜里。厚重的毡帘将他完全遮挡,只留下一道窥不见内部的细微缝隙。
“……申饬完毕。”
边令诚那不阴不阳的嗓音在节堂内缓缓飘荡,如同砂纸打磨木头。他合上手中杨国忠亲笔签署的敕令,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其卷好,放入黄杨木套筒。
“哥舒翰大王,”他的目光终于从暖手炉上抬起,落在哥舒翰脸上,“相爷的意思,咱家已经传达到了。军中出了‘疲兵症’这等动摇国本的大事,大王却迟迟查不出个所以然,长安城里可是有不少言官参了您一本‘玩忽职守,贻误军机’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毒的针,刺入哥舒翰心底。
哥舒翰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监军放心,”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王已经查到了些眉目。”
“哦?”边令诚的眉毛挑了一下,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李嗣业上前一步,将第五冶炼场找到的残破账册和那块刻有“安守忠”的金属牌呈上。
“启禀大帅、监军,”他声音洪亮,不带一丝感情,“今日清晨末将奉命查抄城西第五冶炼场,人已跑了,但在现场发现了这些东西。”
边令诚没有伸手,身旁的小宦官立刻用丝帕将“证物”捧了过来。
边令诚只瞥了一眼便轻哼一声:“史先生?安守忠?哥舒翰大王,您这查了半天,就把事情推到范阳一个不知名的‘史先生’身上了?”
“他不是无名之辈,”哥舒翰的声音沉得像铁,“安守忠是史思明的副将。”
“那又如何?”边令诚抱紧了暖手炉,“史思明是安禄山的爪牙,安禄山又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您这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安节度使在背后搞鬼?”
“证据就在这里。”哥舒翰斩钉截铁。
“证据?”边令诚笑了,像只偷腥的猫,“就凭一本烧得只剩下几页的烂账本和一块不知真假的铁牌子?大王,您这是把咱家当三岁的孩童耍吗?”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尖利:“还是说,大王您是想借此机会挑起边镇内斗,好掩盖自己治军无方的事实?!”
“你!”李嗣业勃然大怒,手已按在刀柄上。
“放肆!”边令令诚身旁的小宦官立刻尖声呵斥,“李将军想做什么?当着监军的面拔刀相向,是想造反吗?!”
节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哥舒翰眼中杀机毕露,但最终还是缓缓抬手,将李嗣业压了下去。他知道不能动手。监军代表皇帝,在这里动了边令诚,就等于给了杨国忠一个名正言顺将他置于死地的借口。
“那依监军之见,”哥舒翰的声音嘶哑得像一头被困陷阱的雄狮,“此事该当如何?”
“很简单,”边令诚慢条斯理地说道,“相爷说了,堵不如疏。军心动摇,最好的法子不是查,而是……打。打一场大胜仗!用吐蕃人的人头来洗刷我大唐边军的耻辱!来堵住长安城里那些言官的嘴!”
“所以,”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哥舒翰脸上,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光芒,“相爷的意思,也是咱家的意思。三日之内,大王您那场筹备了三年的‘直捣王帐’计划……必须发动。”
……
天方客栈,后院。
气氛比都督府的节堂还要压抑。
安般若正指挥着几个安家伙计搭建一个奇怪的竹架。十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竿以特殊的声学角度组合,顶端悬挂着一面小小的薄牛皮“风帆”。
这是安家商队在沙漠中远距离传递声音的工具——“顺风耳”。
它利用风帆捕捉汇聚特定方向的微弱声音,在戈壁上甚至能听到十里外的马蹄声。
而在此刻被高墙和亲卫包围的院子里,它只能捕捉到从都督府方向顺风飘来的一些只言片语。
“……三日……出兵……”
“……监军……逼迫……”
“……证据不足……争吵……”
信息破碎不连贯,但已经足够了。
屋内,崔器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桌案前。桌上没有笔墨公文,只有堆积如山的雪白解盐。
这是安般若动用她在凉州城里最后的关系,从官仓“买”出来的。
崔器没有尝盐,只是用一把象牙小勺从盐堆各处取样,倒在一块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石板上。
接着,他用一根细长的象牙推杆将盐粒缓缓摊开,铺成均匀的薄层。
然后,他拿起一个由数层不同颜色琉璃片叠加的特制放大镜,凑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观察。
在他的视野里,雪白的盐粒被放大了数十倍。大部分盐粒呈现规则的半透明晶体状,但偶尔,他会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颜色更暗沉、形状更不规则的微小颗粒。
它们被巧妙地混杂在大量盐粒之中,不使用这种特殊方法分离观察,肉眼根本无法分辨。
崔器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每发现一颗这样的“杂质”,他便用一根蘸水的极细毫笔将其粘起,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一个盛着清水的白瓷碗里。
那白瓷碗是特制的,碗底刻着一圈圈如同水波般的同心圆刻度,是大理寺仵作用来检测微量毒物的标准器皿——“显影碗”。
随着“杂质”颗粒不断投入水中,碗里清澈的清水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它渐渐变得浑浊,并在碗底沉淀下一层薄薄的、带着铁锈色的粉末。
当崔器将最后一颗“杂质”也投入水中后,他直起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拿起那个白瓷碗,走到一直被石破金背着、如同入定般的顾长生面前。
“天师,”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您看。”
碗底,那层薄薄的铁锈色粉末在清水的浸泡下已经完全显现。它们并没有完全沉淀,而是在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缓缓地在碗底汇聚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又清晰可辨的……狼头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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