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城头的寒意尚未散去，南方的求援信已化作滚烫的焦灼，灼烧着都督府内每一个人的神经。阿苏部落危在旦夕，黑齿、赤眉联军在吴州弩机的加持下攻势如潮，每耽搁一刻，宛州在百越唯一的支点便脆弱一分。
“殿下，韩猛将军的三百精锐已连夜出发，但崇山峻岭，抵达至少需十日！只怕阿苏族长撑不了那么久！”韩青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派出的虽是精锐，但人数太少，远水难救近火。
沈屹背负双手，站在巨幅地图前，目光死死锁住百越那片错综复杂的区域，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北方狄戎游骑的骚扰日渐频繁，孙皓的五万大军仍在赤壁洲虎视眈眈，此刻若分兵南下，宛州本土危矣！可不救，南方屏障一失，后患无穷。
“情报可信度确认了吗？”沈屹沉声问，这是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并非不信任，而是此事干系太大。
“确认了。”李文渊疲惫地点头，“我们安插在黑齿部的暗线冒死传出消息，确认吴州使者不仅提供了弩机，还有工匠指导组装使用，更许诺事成之后，助黑齿酋长统一百越诸部，与吴州共分利益。阿苏部落依仗山险苦苦支撑，但伤亡惨重，箭矢将尽。”
厅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技术扩散的恶果，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云舒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都督，我愿亲往百越一趟。”
“什么？！”沈屹、韩青、李文渊三人几乎同时惊呼，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殿下！万万不可！”韩青第一个反对，“百越之地，山高林密，瘴疠横行，部落纷争不断，凶险万分！您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
“殿下，三思啊！”李文渊也急道，“您乃宛州支柱，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沈屹目光锐利如刀，直视云舒：“殿下，理由？”
云舒迎上他的目光，毫无退缩：“理由有三。其一，阿苏部落之危，根源在于吴州提供的弩机。论对弩机的了解与反制，无人出我之右。我亲至，可最快速度找出其弱点，指导阿苏部防御，甚至加以利用、反制。韩猛将军勇武，但于此道，恐不及我。”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技术扩散已成定局，堵不如疏。我需亲眼看一看吴州仿制弩机的实际威力与局限，评估其技术消化能力，以便调整我宛州后续技术发展策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纸上谈兵，终隔一层。”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云舒声音低沉下去，“阿苏部落是我们在南方唯一的盟友，也是格物院所需许多特殊矿产、药材的来源地。若失阿苏，不仅商路断绝，未来诸多计划将成无源之水。救阿苏，不仅是救盟友，更是救宛州未来的潜力。我亲至，方能展现最大诚意，稳定阿苏族长之心，也让百越其他部落看清，与宛州合作，方是正道。”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袖中那冰凉的“谛听”盒：“况且，我并非毫无凭仗。”
沈屹死死盯着云舒，仿佛要看清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厅内落针可闻，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云舒的身份太特殊，重要性太高。但她的理由，却又如此充分，直指核心。
良久，沈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决绝：“你需要什么？”
“精于山地作战、忠诚可靠的护卫五十人，由韩青将军亲自挑选。格物院最新改良的连弩二十具，破甲箭五百支，特效金疮药、解毒散足量。另，需几名精通百越土语、熟悉地形的向导。”云舒早有准备，语速极快，“我需即刻出发，日夜兼程，或许能赶在寨破之前抵达。”
“不行！五十人太少了！”韩青急道。
“人多目标大，反而不易潜行。精兵贵在精，不贵在多。”云舒摇头，“此次是去解围，不是去正面决战。”
沈屹沉默片刻，猛地一拍案几：“准！韩青，立刻去办！选你麾下最精锐的‘山鬼营’士卒！文渊，准备物资向导，要最快！殿下，”他看向云舒，目光复杂无比，最终化作重重一抱拳，“一切……拜托了！务必珍重！”
“都督放心，永宁定不辱命！”云舒肃然还礼。
两个时辰后，宛州城南一处隐秘的山谷。五十名身着轻甲、脸涂油彩、气息精悍的士卒肃立，正是韩青麾下最擅长山地丛林作战的“山鬼营”精锐。他们背负着改装过的强弩、箭囊和各种丛林生存装备，眼神锐利如鹰。几名皮肤黝黑、眼神灵活的百越向导已等候在一旁。
云舒也换上了一套利落的深青色劲装，外罩防雨斗篷，长发束起，背负一个特制的行囊，里面除了必备物资，还有她亲手绘制的一些图纸和几件小巧的格物院新制品。韩青将一枚刻有虎头的黑色令牌塞到带队校尉手中，厉声道：“保护好殿下！殿下若有毫发损伤，你们提头来见！”
“誓死护卫殿下！”五十名山鬼营士卒低吼，声震山谷。
没有过多的告别，云舒翻身上了一匹善于山行的滇马，深深看了一眼宛州城的方向，随即勒转马头，低喝一声：“出发！”
一行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南方的崇山峻岭之中。
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茂密的原始丛林，泥泞的沼泽，险峻的悬崖，以及防不胜防的毒虫瘴气，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这支小队的极限。云舒第一次经历如此艰苦的野外行军，但她强大的意志力和系统提供的野外生存知识（以“古籍所载”的名义分享给向导和士卒）发挥了作用，让她勉强跟上了队伍的速度。
七日后，队伍抵达了百越边境。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血腥气，沿途开始出现逃难的百越山民，从他们惊恐的叙述中，云舒得知黑齿、赤眉联军已攻破了阿苏部落外围的三道防线，正日夜不停地猛攻主寨，寨墙多处破损，情况岌岌可危。
“再快一点！”云舒心中焦急，下令队伍抛弃不必要的辎重，全速前进。
第九日黄昏，当夕阳的余晖将连绵的山峦染成血色时，云舒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阿苏部落主寨所在的山脉。站在一处高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山谷中，阿苏部落依山而建、以巨木和石块垒砌的主寨，正被密密麻麻的火把包围。震天的喊杀声、弩箭破空的尖啸声、以及垂死者的哀嚎声，即使隔得老远，也隐约可闻。寨墙多处冒着黑烟，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攻防战。
“殿下，前方十里便是战场，敌军围了三面，只有后山一条险峻小路可能未被封锁。”向导气喘吁吁地汇报。
“校尉，你带二十人，在此设伏，若见敌军溃退，可伺机截杀，扩大战果。其余人，随我从后山小路潜入寨中！”云舒迅速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殿下！太危险了！让末将先去探路！”带队校尉急道。
“没时间了！听令行事！”云舒斩钉截铁，率先朝着那条隐藏在藤蔓后的险峻小路走去。山鬼营士卒互望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迅速跟上。
小路仅容一人通过，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是湿滑的岩壁。众人小心翼翼，攀援而行。快到山顶时，突然前方传来呵斥声和兵器碰撞声！
“不好！有埋伏！”
云舒心一沉，只见数名穿着兽皮、面目狰狞的百越战士从岩石后跃出，手中的弯刀闪着寒光，正是黑齿部落的战士！他们竟然连这条隐秘的小路也派了人看守！
“保护殿下！”山鬼营士卒反应极快，瞬间结成战阵，强弩激射，瞬间放倒了冲在最前的几人。但更多的黑齿战士从四面八方涌来，显然埋伏的人数不少！
“冲过去！不能被困在这里！”云舒厉喝，拔出沈屹所赠的短剑，眼神冰冷。她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被缠住，等山下大军合围，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在狭窄的山路上爆发。弩箭呼啸，刀光剑影，鲜血染红了岩石。云舒在两名精锐士卒的贴身护卫下，一边用短剑格挡流矢，一边大脑飞速运转，观察着战局。她注意到，这些黑齿战士虽然悍勇，但使用的弩机装填缓慢，且似乎不擅长在狭窄地形配合。
“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射击！瞄准对方弩手！”云舒高声下令。山鬼营士卒立刻变换阵型，精准的弩箭压制得对方抬不起头。
趁此机会，云舒对护卫低声道：“用烟幕弹！”
一名士卒立刻从腰间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陶罐，奋力掷向敌群前方。砰的一声轻响，浓密的、带有刺鼻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冲！”云舒一马当先，带着队伍强行冲过烟雾区域。黑齿战士被烟雾所阻，阵型大乱，等烟雾散去，云舒等人已冲过了最险要的地段，看到了不远处阿苏部落主寨那残破的寨墙！
寨墙上的阿苏族战士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阵骚动后，几名战士放下绳索。
“快！上寨！”云舒催促道。
当云舒最后一个抓住绳索，被拉上摇摇欲坠的寨墙时，她回头望去，只见山下黑齿联军的大营中，似乎起了些骚动，显然这边的突围惊动了他们。
她喘着粗气，站在沾满血污的寨墙上，看着下方如同潮水般的敌军，以及寨内伤痕累累、眼神绝望却仍在拼死抵抗的阿苏族战士，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
终于，赶上了。接下来，将是一场技术与意志的较量。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剑，目光投向敌军中那些显眼的、操作着弩机的身影。
狩猎，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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