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事件过去一周，表面的余波似乎已随官方通报的发布而平息，但暗流却在隐秘的通道中加速涌动。
周泽接到通知时，正在训练馆指导新一批特警学员进行近身格斗考核。通信员匆匆走来，附耳低语几句，递给他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周泽打开，里面只有一张打印着简短指令的纸条：“即刻前往市局七楼704室，着常服，勿带通讯设备。”落款是一个他熟悉的代号——“烛龙-07”，那是他曾经的直属上级，秦上校的旧代号。
他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将考核交给副手，转身回到教官宿舍，迅速换上熨烫平整的常服。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胸口衣料下那枚虎符佩的轮廓。玉佩传来一丝稳定的温热，如同无声的陪伴。
市局大楼七层，704室。这里不是普通的会议室，位于走廊最深处，门禁需要双重密码加生物识别。周泽输入密码，指纹验证通过，厚重的隔音门无声滑开。
室内光线柔和，却没有窗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电子设备运行产生的臭氧味，以及一种更凝重的、属于决策中枢的肃穆气息。房间不大，中央一张黑色的长方形会议桌，桌前只坐着三个人。
正对着门口的，是市局主管刑侦与特殊任务的刘副局长，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刑警，鬓角已见霜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多年的风雨在他眉宇间刻下深重的纹路，此刻那些纹路都紧绷着。
左侧是省厅借调来的王专员，四十出头，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斯文，但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高效，手指习惯性地在平板电脑边缘轻轻敲击。
右侧，则是周泽在“烛龙”时的老上司，秦上校。秦上校比周泽记忆中消瘦了些，但肩背依旧挺直如松，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耳际的旧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看着周泽，目光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有寒暄，刘副局长直接按下了桌上的按钮。正对周泽的墙壁无声亮起，变成一整面高清屏幕。屏幕上分割播放着数段影像：从纺织厂外围楼顶观察点拍摄的、经过多重增强处理的模糊画面；热成像与hR-7型探测仪数据流的叠加演示；还有一段最清晰的——周泽从楼顶跃下、突入巷道、击散阴影人形、持刀与巷道深处对峙的近距离红外与低光混合影像。
画面反复播放，尤其是周泽拳锋和匕首尖端那不同寻常的微光闪烁，以及阴影人形受击溃散时异常的能量反应波形，被重点标记、放大、慢放分析。
“周泽同志，”刘副局长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多年的、不容置疑的压力，每个字都像精准敲击在鼓点上，“纺织厂事件当晚的行动报告、技术部门的能量残留分析报告、以及对你个人装备和……事后身体指标的初步检测报告，我们已经反复研究、讨论了七次。”
王专员推了推眼镜，接口道，语气更偏向于技术性的审慎：“‘异常事务处理局’的专家团队对你的……表现，非常感兴趣。他们确认，你使用的技巧，并非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神经兴奋剂、生物电刺激或现有化学药剂的效应，也不同于他们正在研究的几种‘能量中和’技术。它更接近于……一种由个体主动激发、并高度可控的特殊生物能量场，对‘异常实体’的表现结构有显着的干扰和破坏作用。根据现有模型，这种能量场的性质与我们正在面对的‘污染源’呈现出某种对立特征。能请你……解释一下吗？”
秦上校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周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那是他们“烛龙”小队内部的一个老手势——保持冷静，如实陈述。
周泽感到手心微微渗出汗水。他料到会有质询的一天，但没想到规格如此之高，速度如此之快，而且切入的角度如此精准直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这是多年军旅生涯的本能，目光坦诚地迎向三位领导。
“各位首长，”他的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经过仔细斟酌，“关于我使用的技巧……我无法给出完全科学的、符合现有物理认知的解释。因为它涉及一些……我个人也仍在摸索、无法完全理解的层面。”
他略微停顿，感受到胸口虎符佩传来温润而坚定的安抚感，以及“玄”通过意念传来的一句简短提示：【如实言其表，隐其根。言心念之要，明取舍之险。】
周泽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在槐安路事件后，我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心理时期。悲愤、自责、无力感……相信秦上校能理解。”他看了一眼秦上校，后者微微颔首。
“或许是这种极端的情绪，加上我……祖传的这枚虎符佩，”周泽从颈间取出玉佩，放在桌面上。古朴的青铜虎符在冷光下泛着幽光，那道深刻的砍痕格外醒目。“据家史记载，它曾为长辈在战场上挡过灾厄。在我情绪最低落、执念最强烈的时候，我时常握着它，试图从中汲取一些……支撑下去的力量。”
“然后，我偶尔会……陷入一些类似冥想的状态，脑海中会浮现一些模糊的……画面、意念，还有一套配合呼吸和意念引导的身体动作要领。”周泽小心翼翼地构建着叙述，将“玄”的存在彻底隐去，把一切归因于“执念触发古物残留信息”，“我开始尝试按照那些模糊的指引去练习。起初只是觉得精神能稍微集中一些，身体旧伤的不适感有所缓解。直到……那天晚上。”
他的目光转向屏幕上定格的、自己拳锋微光的画面：“面对那个‘东西’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想要‘摧毁它’、‘保护身后’的念头达到了顶点。我几乎是本能地按照那些练习时的感觉去调动身体……然后就发生了屏幕上记录的情况。”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坦荡：“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突然觉醒的超能力，更像是一种在特定极端条件下，被意外激活的、古老的……‘战技’或者‘养炼法’的变种？它非常依赖个人的身体基础、精神意志，尤其是……‘心念’。我个人的体会是，如果心念不够纯粹，或者怀有强烈的私心杂念、负面情绪，不仅无法产生效果，反而可能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负担，甚至……反噬。”
“心念……”王专员迅速记录着，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你的意思是，这是一种有‘门槛’、有‘风险’，并且与使用者精神状态深度绑定的技术？并非人人可学？”
“是的，王专员。”周泽肯定地回答，“至少以我目前的体会来看，它对使用者的身体耐受力、精神专注度，尤其是心性的‘正向’和‘坚定’程度，要求极高。我是在战友牺牲的强烈刺激和随之而来的沉重责任感驱动下，才侥幸摸到了一点门路。而且，我能清晰感觉到，如果我在运用时被仇恨完全蒙蔽，或者产生犹豫、恐惧之外的杂念，那种力量就会变得不稳定，甚至让我自己感到难受。”
刘副局长和秦上校交换了一个眼神。周泽的描述，虽然离奇，却与他过往的心理评估、身体数据变化，以及当晚行动中表现出的那种一往无前却又在关键时刻懂得止步的特质，都能隐隐吻合。
“你刚才提到，‘古老的战技或养炼法’，”秦上校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这是否意味着……它可能不止你一个人会？或者说，它有可以传授、可以复制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周泽心脏猛地一跳。他之前更多沉浸在个人获得力量的振奋和复仇的渴望中，但“玄”最近透露的“独木难支，终需广厦”，以及亲眼所见国家应对力量的单薄与局限，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更深远的问题。
他能再次感受到虎符佩传来的温热，以及“玄”通过意念传来的、比之前更加明确的引导：【可视情势，有限传授基础之基。言明利弊，设下门槛。吾亦欲观，此世众人之力，汇聚之道。】
周泽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认真思考和权衡，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位领导，最终坚定地回答道：
“理论上……有传授的可能。”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周泽继续说道：“我摸索出的那套基础呼吸法、意念引导方式和配套的体能动作，是可以分解、教授和练习的。但是——”他加重了语气，“正如我刚才所说，它的核心在于‘心念’。仅仅学会动作和呼吸，没有相应的心性基础和精神状态，是无效的，甚至可能有害。所以，如果真的考虑传授，对象必须经过极其严格的筛选——绝对可靠、心志坚韧纯粹、并且自愿投身于对抗‘那些东西’的事业，有着强烈守护信念的人。”
“而且，”周泽补充道，语气更加慎重，“我只能传授最基础、最安全的部分。更深层次的……比如如何更高效地凝聚和运用那种能量，如何更清晰地感知环境异常，甚至如何制作一些可能有辅助作用的小玩意儿（他隐去了‘符箓’一词）……我自己也还在摸索中。更重要的是，我怀疑这些更深的知识，与这枚虎符佩本身、与我个人的状态绑定很深，可能无法轻易、完整地外泄。目前，我能明确传授的，主要是强身健体、稳定精神、微弱提升对‘异常’环境的适应性和抵抗力的方法，以及在极端专注和信念驱动下，可能产生微弱‘对抗效果’的发力技巧。”
他这番话，既给出了希望，也画出了清晰的边界和红线，同时将风险和责任摆在了明面上。
长时间的沉默在会议室里蔓延。三位领导再次交换着眼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或扶手上敲击，那是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投影屏幕上周泽战斗的影像已经暂停，但那拳锋的微光，仿佛依旧在无声地述说着某种超越常理的可能。
刘副局长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周泽，你的坦诚，非常重要。但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个人奇遇的范畴。如果真如你所说，这是一条可以人为掌握、系统提升个体对抗‘异常’能力的潜在路径，哪怕只是最基础的部分，其战略价值……无法估量。”
王专员停下记录，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我们需要验证，需要最严格的评估。必须成立专项工作组，对你本人、你掌握的方法、其安全性、可传授性、以及潜在的社会影响，进行最全面、最审慎的科学评估和风险评估。同时，必须制定出最严密的保密规程和选拔标准，确保任何尝试都必须在绝对可控的前提下进行。”
秦上校看向周泽，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身为老长官的告诫意味：“周泽，如果……我是说如果，组织经过评估，决定尝试让你传授这些方法，你能做出保证吗？第一，保证你传授的内容安全、可控，不会对学习者造成不可逆的身心伤害，不会催生出我们无法掌控的力量或个体；第二，保证在传授过程中，核心的、可能涉及更高风险的秘密得到严格保护，不被泄露；第三，你本人，愿意全程接受组织的监督、指导和安排，确保这项……‘技术’，被用于我们共同的目标——保护人民，对抗灾难，而不是任何其他目的？”
周泽没有丝毫犹豫。他站起身，以最标准的军人姿态立正，目光灼灼，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中：
“我以我曾经身穿的军装、以‘烛龙’的旗帜、以我牺牲战友的名义起誓！我所能、所愿传授的，必将是经过我亲身验证、最稳妥安全的基础法门。它的核心是‘正心’与‘守护’，若有心术不正、信念不纯者，根本无法入门，强行练习只会自食其果！我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监督和指导，我个人的一切探索和发现，都将毫无保留地向组织汇报！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可能，请让这套方法，帮助训练出更多能在面对‘那些东西’时，有自保之力、有反击之勇的战士！让我们的人，少一些无谓的牺牲！让我们的防线，多一分希望！”
他的声音到了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中闪烁的不仅是军人的坚毅，更有对逝去战友最深沉的追忆与最炽热的期盼。
三位领导动容。他们见过太多誓言，但周泽此刻眼中那份混合着伤痛、责任与纯粹希望的光芒，做不得假。他的背景、他的经历、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以及今晚这份坦诚中隐含的谨慎与担当，都在为他的可信度加分。
“好。”刘副局长最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做出了决断，“周泽同志，你先回去，继续你的……个人锻炼和研究。关于你提及的方法，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包括你最亲密的战友。我们会立刻向上级做详细汇报，并组建专家评估小组。在此期间，你必须保持常态，严格遵守保密纪律。等待组织的下一步通知。”
“是！”周泽肃然敬礼。
离开704室，重新走在市局明亮却安静的走廊里，周泽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内心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又像点燃了一簇新的火苗。他摸了摸胸口温热的虎符佩，低声道：“前辈，我这样回答……可以吗？”
【应对得体，分寸得当。】“玄”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赞许，【既展现实用价值与可控性，亦言明门槛与风险，更表明心迹。如此，方能使彼等既见希望，又知慎重。汝已非只知冲杀之卒，渐有统观之思矣。】
周泽苦笑一下：“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无谓的牺牲。如果我的这点发现真能帮到更多人，那槐安路的兄弟们……也才算没有白白……”
他没有说完，但“玄”理解了他的沉默。
【后续流程简略叙述，保持节奏，为第四章铺垫】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周泽经历了数轮极其严密且全方位的测试。测试地点不在市局，也不在常规的军方机构，而是在一处他从未听闻过的、深藏山腹的地下研究基地。
在这里，他配合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科研人员，进行了无数次体检：最先进的核磁共振、pEt-ct扫描他大脑和身体的能量代谢；贴在头皮上的密集电极监测他在练习“观想法”和“血煞诀”时的脑波变化；特制的力敏传感器记录他发力时肌肉纤维的微震颤和体表散发的微弱红外辐射；甚至在一个充满惰性气体的密闭舱内，测试他调动“血煞”时对周围“预设低强度模拟异常能量场”的干扰数据。
他也在绝对安全监控下，向由心理学、行为学、运动生理学、甚至还有两位研究古代文献和民俗学的专家组成的评估小组，演示并讲解了《基础灵觉观想法》和《血煞凝锋诀》第一层的部分原理和锻炼要点——当然是经过高度概括和“现代语言”包装后的版本，隐去了所有关于“灵气”、“经脉”、“符箓”等敏感词汇，代之以“生物能量共振”、“神经-肌肉协同优化”、“心理意象引导”等术语。
专家组的最终结论是：周泽掌握的是一种基于生物能量（气血精神）高度统合调控的未知技术体系。其对“异常能量场”的干扰效果明确，且其“心念导向”特性，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筛选学习者的作用（心性不佳者难以进入状态或易产生不适）。初步风险评估认为，在严格指导、严密监控和层层筛选的前提下，有限度地传授最基础部分，安全性较高，潜在收益巨大。
这份报告被送入最高决策层。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周泽再次被秦上校亲自接走。车子没有开往市局或研究所，而是驶出城区，上了高速，最终进入一片戒备森严、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的山区。穿过数道哨卡和隧道，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隐藏在群山环抱中的现代化建筑群，风格简洁硬朗，像一座庞大的军事基地，却又带着科研机构的静谧感。
在基地中央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里，周泽见到了几个人。除了刘副局长、王专员、秦上校外，还有两位他不认识、但气度威严更胜一筹的老人。没有过多的介绍，其中一位老人只是用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语气告诉他：
“周泽同志，基于你的贡献和专家评估，最高层已经批准了一项绝密计划。代号——‘薪火’。你是这个计划最初的火种，也是第一任总教官。这里，将是‘薪火’点燃的地方。你的任务，是在绝对保密和可控的前提下，为我们选拔并训练出第一批能够掌握这种对抗力量的‘种子’。他们，将是未来防线的骨干，是火种的传递者。你，明白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吗？”
周泽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胸膛中有一股炽热的东西在奔涌。他立正，敬礼，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无比坚定：
“保证完成任务！”
“薪火计划”，就此在绝密中，正式启动。而周泽的第一个挑战，是如何从即将抵达这里的、从全军全区秘密抽调而来的第一批五十名精英中，筛选出真正适合承继这“薪火”的人。
他抚摸着怀中的虎符佩，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温暖与期待，目光投向窗外细雨中的训练场。
星火已燃，能否成势，就看这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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