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光的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极其漂亮。
他把与孟为凡之前的摩擦定义成误会，把两人此刻的合作称为团结，又把即将到来的钟家势力定性为外部因素。这种政治语言的艺术，孟为凡再熟悉不过。
孟为凡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起的茶叶，借着这个动作争取思考的时间。
刘和光的求和姿态，究竟是真诚的，还是又一个陷阱？
联合抵制钟家空降副书记，对刘和光来说是必要选择，对自己呢？
孟为凡想起了老领导王书记的话：“在非核心问题上让步，换取核心领域的空间。”
副书记人选，算不算核心问题？
如果从权力格局来看，这绝对是核心问题。
一个专职副书记，分管党建、人事，在常委会排名第三，影响力举足轻重。
这个人是谁的人，直接关系到省委内部的权力平衡。
但如果从战略角度来看……
孟为凡心中快速盘算，钟家空降副书记，对自己固然不利，但对刘和光打击更大。
因为刘和光需要掌控省委，而一个外来且背景深厚的副书记，会严重削弱他的控制力。
相反，如果这个副书记是本土产生的，哪怕不是他刘和光的人，至少熟悉汉东情况，可控性相对较高。
而且，刘和光主动提出从本地产生，这意味着他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妥协，愿意拿这个重要位置来跟孟为凡做一些交换。
至于交换什么？
孟为凡看向刘和光，对方正平静地等待着，只是不断敲动的手指暴露出他有些急躁。
“书记说得对。”孟为凡终于放下茶杯，缓缓开。
“汉东需要稳定，班子不宜变动太频繁。从本地产生副书记，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案。”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刘和光的反应。
刘和光眼中闪过一丝轻松，但很快被严肃取代：“为凡省长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那在具体人选上……”
“人选问题，需要慎重。”孟为凡立刻接上一句，而后话锋一转。
“书记，钟家运作的这位外省副书记，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位？”
“上面只是吹风，还没有正式文件。但我估计，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钟家的能量，你是知道的。”
一个月到三个月。
时间很紧。
孟为凡点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推本地人选，必须尽快形成统一意见，然后主动向上汇报，争取支持。”
“对。”刘和光身体微微向前，此刻跟孟为凡亲密的像个老友。
“所以接下来的书记办公会，非常重要。我们需要在会上达成共识，然后以省委的名义向上建议。”
“书记办公会……”孟为凡若有所思，“参会的有你、我，还有组织部吴部长、纪委王书记、政法委陈书记。”
他一个一个数着人名，脑中快速分析着每个人的立场和可能的态度。
组织部吴春林最近和刘和光走得近，但毕竟是管干部的，说话会谨慎。纪委王克勇是自己的人，至于政法委陈建国，目前来看属于骑墙派。
如果自己和刘和光达成一致，再加上吴春林和王克勇，书记办公会就能形成多数意见。
孟为凡终于表态：“既然这样，我会在书记办公会上支持书记的提议。”
“好！”刘和光脸上露出笑容。
“那我们就算达成共识了。”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孟为凡：“这是组织部初步筛选的几个本地人选，为凡省长可以看看。”
孟为凡接过文件，翻开。
第一页就是吴春林的名字，后面附着他的履历和评价。
第二页是王克勇。
第三页是周兴国。
三个候选人，三个不同的派系。
吴春林——刘和光倾向的人选。
王克勇——孟为凡的人。
周兴国——中间派（明面上是个中间派，但是偏向孟为凡这边）。
孟为凡看着名单，心中暗道：老东西，这个时候了，还在试探。
刘和光让他看这份名单，就是想看看他会推荐谁。
如果推荐王克勇，那就说明孟为凡想把这个重要位置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之前的团结表态就打了折扣。
如果推荐周兴国，那等于把这个位置让给了中间派，对双方都不是最优选择。
如果推荐吴春林……
孟为凡合上文件，没有立即说话。
他需要权衡。
推荐吴春林，意味着把这个副书记位置让给刘和光。
但好处是，刘和光会欠他一个人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会真正缓和。
而且，吴春林虽然是组织部长，但毕竟在汉东工作多年，相对可控。
更重要的是，孟为凡很清楚，钟家空降副书记几乎已成定局。
无论刘和光和自己如何运作，上面既然已经吹风，就不会轻易改变。
以钟正国如日中天的表现，想必已经是铁板钉钉。
所以现在所谓的推本地人选，更大的可能是做给上面看，表明汉东班子团结、反对空降的态度。
但最终，恐怕还是挡不住。
既然如此，何不送刘和光一个顺水人情？
反正结果都一样。
而且，孟为凡还有更深层的考虑。
如果最后钟家的人还是来了，而刘和光因为自己推荐吴春林而欠下人情，那么在未来的博弈中，自己就多了一个制约刘和光的筹码。
“书记，”孟为凡终于开口，语气平和，“我认为吴春林同志比较合适。”
刘和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孟为凡会这么干脆。
“哦？说说理由。”
“第一，吴春林同志是组织部长，熟悉干部情况，分管党建工作顺理成章。”孟为凡有条不紊地分析。
“第二，他在汉东工作多年，对省情熟悉，能够很快进入角色。第三……”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吴部长最近和书记配合得很默契，他当副书记，有利于书记工作的开展。”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既肯定了吴春林的能力，又暗示了刘和光和吴春林的关系，还表达了支持刘和光工作的态度。
刘和光深深看了孟为凡一眼，忽然笑了：“为凡省长果然顾全大局。吴春林同志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不过……”
他话锋一转：“王克勇同志呢？他是纪委书记，资历也够。”
这是在试探，还是在给台阶？
孟为凡摇摇头：“王克勇同志当然也很优秀。但纪委工作专业性很强，他现在的位置很重要，不宜轻易变动。而且，纪委需要保持相对独立，如果纪委书记转任副书记，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刘和光点点头：“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下午的书记办公会，我们先统一意见，推荐吴春林同志。”
“好。”
两人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气氛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但孟为凡知道，这种缓和是脆弱的，是建立在共同对抗外部威胁的基础上的。
一旦钟家空降副书记的事有了结果，这种暂时的联盟随时可能破裂。
不过，政治就是这样。今天的朋友，明天的对手；今天的妥协，明天的筹码。
关键是要看清楚大势，把握好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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